盛世长明(130)
作者:林间烟雨
两人轻换了口气,又倏地滞住。
四下突然静得无声无息。
长孙明停滞的心跳狂跳起,身子僵硬得形容不出,痛也说不出,难受也说不出,什么都说不出,就觉得哪哪都是奇怪。
她额间抵在长孙曜发烫肌肤上,她看不到,只知大抵是长孙曜衣襟处露出的一小截肌肤,或许再往上一些,沁着薄汗,微微颤动。
她感受到长孙曜突然变大的喘息,是劫后余生的颤动。
长孙曜因紧张而漏跳的心砰砰砰狂跳起,现下的这些显是太过逾了礼法,紧拥而卧,身上残破的衣袍交缠在一处,臂弯腰颈心口紧贴。
两人是像胶在了一处,僵硬而又奇怪地缠绕。
长孙曜紧扣在长孙明腰际的手倏地收回,长孙明同时伸手推开长孙曜。
二人动作迅速诡异地分开,背对着对方坐起,谁也没说一句话,空气中只有二人不齐拼命压制的呼吸。
长孙曜微低着头,半束的墨发凌乱松散,散下的长发落在耳际额间,气息紊乱,心跳不律,掩在袖袍下的手僵硬不自然,像是蚂蚁噬咬般。
长孙明偏着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还在莫名发颤,但终归一动不动最不该,她抬头,就着昏黄的灯火,捡起从腰间落下的不问,碰到不问的同瞬,错愕看着不问旁的另一把剑。
这便是……
李翊所说的另一把‘不问’?
她还在想,长孙曜伸手取走了另一把剑。
长孙曜收剑背对长孙明,长孙明也将剑收起,两人还是没有一句话。
细水流声入耳,昏黄的灯火轻轻摇曳。
二人足沉默立了半刻钟。
“顾长明。”
长孙曜的声音突然想起,略微嘶哑。
长孙明顿了一下,嗯了一声。
长孙曜没回头,慢慢地走,长孙明跟在长孙曜后,这才将二人坠下之处看清。
此处是比青铜鼎殿更大的殿宇,又或者说,此处不该称为殿宇,四面高耸的漆黑石壁,水流缓缓而下,汇入清池之中。
黧黑地砖又将殿内分为八面八泉,八泉之上各有一石桥,八泉八石桥所汇中间,乃是一个圆形水台,水台四面摆放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神兽玉雕。
此处不像王陵,倒像神话中所述,祭祀仙人的祭神台。
长孙曜在石桥前站定,长孙明至长孙曜身旁,二人并肩而立,看着二十丈余石桥外的水台。
长孙明震愕看着远处的水台。
长孙曜长睫颤了颤,虽没看到棺椁,但确定:“这里才是真正的王陵。”
长孙明微微张唇,开口却是问:“伏羲女娲图不是纯粹的生门。”
长孙曜不再隐瞒,答:“伏羲女娲图是生死门,一半为生一半为死。”
长孙明唇瓣轻颤,果然。她同司空岁所学之时,听过的生死门,生死门生死相扣,生门并不存在,亦或是说,生门的存在,是需要死门献祭,换取生门生机,长孙曜、长孙曜他、
她不看长孙曜,声音极低:“你就仗着自己多认几个字,所以就、就、”
就那样骗了她。
长孙曜打断她的话:“你何必生气。”
长孙明否认:“我没有生气。”
“你又何必回来。”长孙曜却生了气,他唯一要送出去的人,反没有出去。
死门献祭者需要足够的力量,能做到的,只有陈炎、他,或者她。
只要他说出死门破解之法,她定会反对所有人,自己揽下所有。
长孙明为什么回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长孙曜不对劲,陈炎不该离开长孙曜,长孙曜该是瞒了她们些什么,青铜鼎上的先古武王文,只有长孙曜识,他同她们说什么,她们都不会知道真假。
她答:“同你无关。”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后,长孙曜垂下眸:“是,同孤无关,你厌恶孤,你就是爱管闲事,无法忍受别人予你的恩德,逞强,不要命,绝不低头,绝不同孤认输。”
“长孙曜!”
长孙曜不应。
默了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顾长明,你令孤生气。”
长孙明抬头,长孙曜已经迈步走向水台。
“生生死死,生死无极,向死而生,孤便堕入死门,必还有一线生机,这既是周襄王陵,孤为周襄王子孙血脉,自没有叫孤死在此处的道理。”
长孙曜像是解释为何选择自己堕入死门。
长孙明一言不发地跟在长孙曜后面,渐渐同长孙曜拉开距离。
长孙曜步子渐缓,有意无意地等长孙明。
蓦地,嘭地一声!
长孙曜很是一滞,猛然回身。
长孙明吐出一口污血,蜷身倒地。
长孙曜陡然白了脸,半跪着俯身抱起昏迷在地的长孙明。
“顾长明?顾长明?”长孙曜轻晃长孙明。
“顾长明?!”
长孙明气息沉重烫人,紧闭的长睫轻颤了颤,但始终没有睁开眼眸,被长孙曜紧握的手,下意识地勾住长孙曜发颤的指。
长孙曜将长孙明的手紧紧握住,长孙明不知何时起了高热,他浑身颤抖,哑声低道:“你为什么不说?!”
明是最生气的话,但话出口,未听得怒气,只听得自责和痛苦。
长孙曜划开还没完全愈合的掌心,喂进长孙明口中。
许久后,长孙曜跌跌撞撞地抱起长孙明,掌间的血淌下,滴落冰凉的石桥,染在二人早已染污的衣袍上,长孙曜脚下忽地一重,身形一晃,半跪下,他紧抱住长孙明,又慢慢地站起,唇角溢出黑血。
他又为什么不说。
*
额间有温热的湿,长孙明蹙着眉抬手,碰到衣袍的料子,疑惑费劲地睁开眼,没有摸到额间的湿,这方发现身上披了件雪色外衫。
王陵之内要比青铜殿冷许多,她有些费劲地起身,额间湿帕子落下,她微微低了视线,看见自己染脏的手已经洗净。
抬掌落在脖颈面上,身上的黏腻感和痛感有所减轻,身上盖的外衫是长孙曜的,额间的湿帕子亦是长孙曜的衣服,她僵硬捏住外衫,缓慢地去看身上各处的伤,她的伤口已经重新处理,两次都是长孙曜。
她猛地闭上眼,好一会儿后才镇定下来,抬眸去寻长孙曜。
其实不必寻,不过偏头,她便看到赤-裸着上身,阖着眼靠在朱雀玉石像的长孙曜。
长孙明面上耳际迅速蹿红,抓着外衫的手轻轻发颤,立刻明白过来,长孙曜是用什么重新处理包扎了她的伤口。
她怔然看着长孙曜,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蓦地,长孙曜轻轻抬眸,露出乌黑的眼眸,长孙明怔愣地看他,撇过脸,将手里的外衫丢给长孙曜。
长孙曜被外衫牢牢罩住。
长孙明未说话,胃内突然翻江倒海似的不适,她猛地侧身干呕,只觉满腔的血腥味。
她想起,她昏迷前是又吐了血。
长孙曜倾过身,揽住差点摔下泉的长孙明,声音微微发颤:“顾长明?”
长孙明没有发现长孙曜的害怕,僵硬地挣开长孙曜,往下一倾,长孙曜手快,半臂揽住长孙明带回:“小心。”
长孙明身子僵硬,碰到长孙曜凉得厉害的肌肤,微微一颤,他、他、
“长孙曜,你、你是不是……”
长孙明始终没有完整地问出这句话。
最后是长孙曜补了这句:“孤什么?”
长孙明哑口,再次偏过脸去,摸到落在地上的外衫,紧紧捏住,她没再看长孙曜,只将那件外衫捏在手里一遍又一遍,蓦地,她起身,带起外衫的同时,轻将长衫掷落在长孙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