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589)
作者:黄易
于这样的情况下,他绝对不可坐视,否则唐室的天下,将从李旦的手漏进“假皇族”杨清仁的手上,情况一如黄河帮,真正的操控者是柳宛真和高奇湛,当时机成熟,去掉李旦,杨清仁可取而代之。
在黄河帮一事上,他晓得时为时已晚,无力逆转,且鞭长莫及。现时则在事情初起之际,又局限在西京城内,他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唯一办法,看李隆基了。
杨清仁又问道:“范兄何时离京?”
龙鹰答道:“后天晚上。”
杨清仁讶道:“为何挑晚上开船?”
龙鹰搪塞道:“上船即可睡觉嘛!”
杨清仁哑然失笑,摇头道:“竟这般简单?”
龙鹰心忖你尽管想破脑袋,仍猜不到真的原因,连局内的宗楚客、田上渊亦无揣测,而龙鹰全因偷听到宗楚客、田上渊和九野的秘密谈话,推断出对方刺杀李隆基的行动,布局应对。
连九野望的存在仍茫不知晓的杨清仁,又没想过宗楚客一方竟有除去李隆基的意图,如何凭空想到内中的玄虚?
给杨清仁触发,龙鹰心中一动,估计田上渊将亲来送行,这叫作贼心虚,好营造李隆基的遇刺与他半点关系的假象。不由心呼好险,若找人假扮自己,立被揭破。
杨清仁没在晚上启航一事上纠缠,问道:“有把握吗?”
龙鹰知他问的是有关今趟名为筹款,实为与北帮开战的行动。杨清仁比之任何人,更关心他此行成败。
捧起相王,尚嫌不足,即使一时间韦宗集团未能革除杨清仁和宇文破的大统领之职,可是有北帮站在韦宗集团的一方,优势将绝对地朝韦宗集团倾斜,那杨清仁和宇文破早晚给拉下马来,也等若反对韦宗集团者末日的来临。
可以想像,李显遭害,给个天让韦后作胆,仍不敢立即登位称帝,强如武曌,亦经过很长时间的过渡期,先后由两位傀儡儿子继位,再遭贬谪。到时机完全成熟,由李旦逊位予她。
李显后的朝廷亦是如此,权力斗争环绕着李显两子李重福、李重荗展开。一边是手握大权的韦后和宗楚客,一边是皇族的李旦和太平。前者掌控天下兵权、西京的城卫和左羽林军;后者是右羽林军和飞骑御卫,并无一拼之。
可是,当北帮帮众源源不绝的入城,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击反对的势力,有心支持李旦一方的大臣又噤若寒蝉,李旦、太平等皇族人马势处捱凑之局,只看能撑多久。
龙鹰此行,任重道远。
田上少交手至今,龙鹰着着领先,最决定性的原因,是对方不晓得他是龙鹰,故处处失算。
纯比实力,北帮实远在江舟隆和竹花帮的联合实力之上,每当以为北帮实力见底,岂知尽头下尚有尽头,深不可测。
杨清仁的担心,非没有根据。
龙鹰道:“竹花帮正在扬州虚张声势,摆出强闯楚州的姿态,务求引得北帮将重兵置于楚州,好聚而歼之。”
杨清仁皱眉道:“北帮人强马壮,又有地方官府配合,并不易与。”
龙鹰微笑道:“如果他们是那么易吃,小弟不用亲走一趟呵!”
掖庭宫的正门楼,出现前方。
第十三章 误中副车
龙鹰脱身离宫,已是日落西山之时,这么的整个白昼尽花在宫里。
走出朱雀大门的一刻,真的难作决定,该到哪里去?
夜访闵天女,以他们表面的关系,于礼不合。天女也没在晚夜接见他的道理。找宗奸鬼又如何?却没那个心情,可预见奸鬼将以诸般刁钻问题来为难他,于此昨晚竟夜未合过眼,唯一想的是大睡一场的时刻,精神,体力均不宜让自己“送羊入虎口”。且有点后悔上趟因看不破宗,田两人的真正关系,说了不少挑拨两人的话,现时颇有无以为继的沮丧感觉。可再透露多少,煞费思量。
故此聪明的,是和宗奸鬼来个巧遇,就不用长篇大论,说几句立可鸣金收兵。
离宫前与相王李旦在掖庭宫的会面,本身乏善可陈。李旦不知是否因着出身的特殊环境,养成多疑的习惯,若非有他信任的杨清仁在旁拉拢,势是一次试探,现在则初步建立了“同路人”的关系,往后就看龙鹰的表现。
全赖杨清仁暗示,“范轻舟”此行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暗里的目标,是对付北帮,以助黄河帮卷土重来,方赢得李旦对“范轻舟”另眼相看。
可是,会面对龙鹰最有用的地方,是掌握到李旦与都瑾的关系,情况,亦为此暗暗惊心。
他没见到都瑾,却可看到都瑾对李旦的影响。比诸昔日在洛阳,于款待横空牧野的国宴上见到的李旦,那种似与生俱来的文弱怯懦,已被本该永不出现在他身上的奋发代替,宛若脱胎换骨。
“水能覆舟,亦能载舟”。
“媚术”既可令人耽溺丧志,竟也可使怯弱如李旦振作过来,似如神迹。
都瑾肯定已与李旦合体交欢,并以其媚功激起李旦的斗志,余下的部分,便由李旦信任的皇族兄弟杨清仁负起灌溉之责,助他茁长壮大,令他感到自己成为了唐室内,唯一可力挽狂澜的人。
龙鹰直觉感到都瑾尚未“入宫”,此乃欲擒先纵之策,令李旦感到须干出一番大业来,始可真正赢得芳心。
本无权无勇,又无兵无将的李旦,忽然享受到如被众星拱月的滋味,怎可能不坠入台勒虚云的精心布局。
这边想起台勒虚云,耳内响起他的召唤。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没在伟大都城西面之际,龙鹰登上台勒虚云的小舟,到了永安渠下游的一处支流,泊岸对话。
台勒虚云问道:“轻舟对参师禅之死,有何看法?”
龙鹰做贼心虚,暗自心惊,当然不显露出来,道:“死的真是参师禅?”
这个答法恰到好处,就是难以置信,因他曾和参师禅交手,晓得他的能耐。龙鹰的反应,正是每一个清楚参师禅深浅者应有的反应。伤他容易,杀他却难比登天。龙鹰以前办不到,现今在参师禅的地头,更不可能有人办得到。
台勒虚云神色不动的道:“瞧刘景仁的反应,此人是参师禅,殆无疑问。”
龙鹰头皮发麻,台勒虚云是否怀疑自己?
台勒虚云淡淡道:“此事来的突然,耐人寻味,迷雾弥漫,却非全无可寻之迹。”
龙鹰暗自叫苦,他竟是专程来找自己说此事,不用说是认为与自己有关,否则躲在押店楼上想个够便成。
自己在哪方面露出破绽呢?
龙鹰有信心应付任何人的盘诘,可是对两个人却没十足把握。
一个是无暇,她旁敲侧击的本领,配以“媚术”,无隙不窥;另一人就是台勒虚云,仿如天马行空,莫可测度,欲挡无从。
他装出有兴趣的模样,道:“我真的想不通。”
台勒虚云好整以暇的道:“才智之士,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事事往深奥复杂出钻,结果钻进死胡同。”
他说话时,一直留意龙鹰神色变化,令龙鹰清楚此君确在怀疑他与此事有关,要命的是没法掌握台勒虚云拿着自己哪方面的把柄。
龙鹰表现思索的神情,道:“此事扑朔迷离,难道竟可以有一个简单的解释?”
台勒虚云仰首观天,道:“这才像秋天,再一次月圆,将是中秋佳节。”
接着朝龙鹰瞧来,道:“看事须从大处看,更要从表面似风马牛不相关的事去看,不放过任何线索。”
龙鹰心理叫苦,目下的情况如被台勒虚云对自己用私刑,不断增加压力。
已经作古的来俊臣说过,在酷刑下,不论多么坚强的人,都有崩溃点,就看你能挺多久。台勒虚云当然不可能落手落脚的向自己行刑,却可用他独有的方式在精神上用刑,逼迫出龙鹰的破绽,他的崩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