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353)
作者:黄易
守在引水道内的众人,听得发噱,忠言逆耳,但莫哥怎晓得是来自龙鹰肺腑的忠言,肯定听不进去。
莫哥出奇地没勃然大怒,叹息道:“原来鹰爷竟是满嘴胡言的人。进攻!”
最后一句,是用突厥语扬声喝出。
号角奏响!
军令如山,莫哥进攻令下,敌人全体动员。
两边的敌队各二千人,开始朝上操来,步伐整齐,还不住发出呜鸣狼嗥之声,又不时震动手上藤盾,颇有先声夺人的强横气势。
负责二十五个投石机的数百兵奴,忙着装上石弹,准备发射。
最令龙鹰“老怀安慰”的,是在岸边休息的另四队狼兵,不但全站立起来,且分四路朝斜坡走过来,看来是要走上斜坡,移至随时可出击增援攻寨前线部队的位打开始,这四批兵力达八千人的狼军部队,一直是他忧虑之源。
他们的位置最远,发觉不妥当,极大机会可及时避往两边,那当他们回来时,即使得一半人,仍非龙鹰一方吃得住,遂成混战之局,与被敌人攻入寨内,分别只在较易跳河逃生,那时鹰旅有部分人能活着离开,已是非常得老天爷眷顾。
且对方在岸边休息了大半天,怎都比忙个不休的他们养精蓄锐,鹰旅一众兄弟事实已成疲兵,对上他们更是吃亏。
对敌人总兵力的估计,撇开兵奴,约在二万人间。经昨夜渡河之战,杀伤对方数千人,故而现在来攻寨的一万二千人,是莫哥能拿出来见人的极限,是倾巢而来。如若这一万二千人全给冲进大河去,他们在河岸建立河阵的行动,遇上的将是散兵游勇式的反击,不足为患。
一来一回,相差极远。
倏地两边敌队止步,离斜坡顶仍有百多丈的距离。
二十五台投石机发动了,“砰嘭”声起,石弹呼啸着划空而来,看似缓慢,但下一刻已猛轰在寨墙上,几个直接掷进寨门去,有两枚石弹就在龙鹰头上飞过,落入寨内。
石弹能伤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寨墙的外层虽满目疮痍,却仍可挺一段时间,故此轮投掷,只是敌人助攻的下马威,逼得守寨者远离险境,便算成功。
投石机停的一刻,就是逼至寨前敌队全面进攻的时刻。
另四批二千人部队,步上斜坡。
龙鹰朝拒马阵后的莫哥等人瞧去,人人脸现疑惑神色,正全神打量仍高踞墙头的自己。龙鹰以微笑响应,晓得是自己心有所恃,故能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不但没半点大祸临头的模样,还轻松写意的,令对方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龙鹰确能视死如归,但起码样子该悲壮一点。
龙鹰差些儿伸个懒腰。唉!他娘的!真的很累。
抵后套后,几乎没一刻停过,连续三天不眠不休。敌人只比他们好上些许,一有机会,立即尽量休息。像下面的莫哥等人,该已休息了几个时辰,故人人精满神足,有绝对杀得他们一个不留的信心,岂知竟遇上人力不能抗拒的人造水灾。
待会建起新的河阵,定要睡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投石机止。
号角声起。
左右两队狼军,全体发喊,朝上冲来。
龙鹰高举两手,狂喝道:“水!”
大时刻终于来临。
情况再不容人思量,惟有依既定方针行事,然后委诸天命。感觉就像追在龙鹰身后,从高崖跃往下方的深潭。
负责拉动第一重水闸的,是丁伏民和一众兄弟,他们立在两边仓库顶,以长索拉动位于堆成沙包墙中间做过手脚的部分,只要能移动少许,位于其上的沙包会向外倾,然后水的压力将自行破闸。
三百八十人,除受伤较重的兄弟须留在西仓养伤外,全体出动,平均分作两组,同时发力。
所做手脚,就是将水闸中央一截的十二个沙包,以帐布包裹,扎成粽子般,且往外突出,只要将其拉出来,上面的沙包立即下陷前倾,造成水闸上半截塌下,等于决堤,下半截肯定顶不住。
不过!
想是这么想,行得通否,惟老天清楚,故此龙鹰的“水”字入耳,三百八十人,八道长索,众兄弟卯足全力,猛力拉扯。
第二重水闸,位处仓库和寨门之间,单薄多了,由符太等九大高手负责,他们身在引水道内,方便用劲运力,效果理该与三百八十人去“开启”第一重水闸等同。
两组人马,分别扬声运劲。
第一重水闸,一如所料的,“粽子”应力从沙包墙脱飞开来,上半截的沙包墙立即朝外倾侧。
但预料不到的情况发生了,蓄洪池似给惹怒,先在闸顶喷出多条水柱,下一刻竟变得汹涌翻腾,如被约束已久的水妖,得脱囚困,再不肯屈从于任何禁制,上半截丈半十五尺高、宽达二丈的闸身,组成的三百多个沙包像变得没重量似的,山裂雪崩的随喷溅的水颓然坍倒往前,溅起的浪花水珠激上引水道的上半空,声势骇人之极。
接着洪水如漫天倾泻的瀑流,以无敌之势,似雷轰鸣,摇晃着整个狼寨。
巨量的水体,朝引水道倾覆直下,不但一下子冲塌水闸的下半截,还将引水道两边的沙包墙不费吹灰之力的推倒,洪水宛若以百计的脱缰野马,漫无节制的四处流窜。
此时符太等九人仍在发劲,忽闻后方水声隆隆,立在仓库顶的一众兄弟不住打手号警告他们,还不知机,连忙松手,三人一组的抬着“战木”,往寨口奔去。
走不到五步,后方的第11重水闸全面崩颓,给撞得往他们抛掷过来,比投石机的石弹更凌厉难当,稍迟半步,肯定遭殃。
筑蓄洪池时,众人惟恐不够大、不够深,到此刻方晓得大错特错,洪流早远超池墙的负荷能力,更非单薄的引水道墙吃得住,到此刻才裂闸而出,是他们的幸运。
洪水再不安于池,大水破闸冲出,带得池内洪水汹涌澎湃,不断猛冲猛狼石的崖壁,又撞往东边和西南的沙包墙,水流回旋翻滚,飞瀑腾空,下一刻东边连接崖壁的沙包墙,与南面将墙延伸到东寨壁最坚固厚重的两堵墙,同时失守,如沙石般倾倒坍塌。
亦幸而如此,稍微宣泄掉从闸口冲出来的惊人力量,否则众兄弟立处的两座仓库,肯定难保。
从闸裂,到洪水自各个水池缺口处泄出,是眨几眼的光景,但狼寨再非属龙鹰他们,而是洪水这个鹊巢鸠占的新主。
蓄洪池的洪水不是流出来,而是以万斛计的水,从坍决处爆出来,若似天塌。
倏忽里,浪花溅上仓库顶的天空去,水位抵仓库大半高度的滚滚洪流,从猛狼石的一边,横扫往东寨墙和寨门的一边去,寨内后半部立成汪洋。
南、北两边寨墙对峙,夹束洪流,于龙鹰等人来说,是宽敞宏大的寨内空间,但对庞大的洪水却是偏狭逼促的囚笼,令它犹如困兽斗般咆哮窜撞,左冲右突,汹涌腾跃,转抹冲击,翻滚不休,过四仓库后,流速骤增,如能裂堤的滔天巨浪,势不可挡。
符太等九人已冲至寨门,三人一组的抱着是“战木”也是“活命木”的宝贝,听着引水道两边的沙包墙被洪水以破竹之势冲得七零八落,亦惟有听天由命。
第一重水闸完蛋的那刻,全场唯一能同时掌握寨内、寨外情况的人,是龙鹰。
水崩的咆哮盖过了正冲杀上来战士的喊杀声,惊动了拒马阵每一个敌人,人人现出骇然神色。
龙鹰晓得担心是白担心,于事无补,最坏的情况,是所有兄弟,连人带寨的给洪流冲进大河去,然后比赛谁先爬返岸上来。
在这样的洪水急流里,原先的构思再不可行,一切由洪流话事。
拒马后的莫哥、参骨、燕拔、纥钵吉胡、武迷涣一众人等,全朝他望来,希望能从龙鹰的表情神态,窥见端倪。
当然!
没有人敢对他喝出来“水”这个字,再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