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1298)
作者:黄易
徐子陵晋入井中月的至境,整个人空灵通透,生出无所不知,又一无所知的奇异感觉,晓得在石之轩的庞大压力下,自己的境界再作突破,微笑道:“邪王可知寇仲最想见识的,非是李世民的黑甲骑兵,而是称雄字内的突厥狼军,那是他梦想遇上的一场战争,一场可决定中土命运的大战。塞外联军南侵之势已成,只差何时离弦而发,纵使所有人肯罢休,颉利必不肯罢休,此战不兔。邪王可体谅我们目前的处境吗?”
石之轩讶道:“子陵竟开口向我求情?”
徐子陵笑容转涩,道:“因为我感应到邪王心中的杀机。”
石之轩默然止步,前方有座小桥,渠水穿流其下,朝东南方由江池方向流去,徐子陵这才醒觉身在普阳里。
桥下隐见小艇,愈令他感到石之轩杀他之心的坚决,眼前的事是他早有预谋的。
石之轩要在曲江池隐蔽的林野区下手,免招来唐军干扰。
石之轩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寇仲欲想令颉利绝了入侵中土的野心,必须胜得漂漂亮亮的,与突厥狼军打一场原野大会战,而不是长安城一隅之地的攻防战,子陵明白吗?”
夜空黑云积聚,似在酝酿一场暴雨。
石之轩的识见确是高人一等,更明白寇仲英雄了得的性格,知道最后的局面,只能是寇仲与颉利的公平对决,打一场全骑兵的生死大战。
徐子陵淡淡道:“正因明白此点,所以我们必须以最强大的阵容,一支包括大唐军、少帅军和宋家军精锐的雄师,去迎击塞外史无前例的庞大劲旅。”
石之轩哈哈一笑,道:“子陵登艇后,我们尽有闲聊的时间。”
徐子陵知石之轩杀他之意仍是坚定不移,此战难免,心中却是丝毫不惧,因晓得那样只会坏事,而唯一保命之法,是自己必须保持于井中月最巅峰的状态下。
小艇从桥底缓缓开出,在暗黑的宽敞河渠顺流滑行。
石之轩神态悠闲,道:“你们和伏骞有甚么交易,因何他肯助你们脱身,于他的立场,最佳的情况莫如颉利因入侵中土致元气大伤,统叶护即乘势攻占颉利的土地,伏骞则趁统叶护无暇他顾的良机,兼并党项。”
徐子陵差点精神失守,石之轩因与婠婠联成一气,耳目回复灵通,对他们更具威胁。正如寇仲所言,他们总不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石之轩高抬贵手不要破坏他们的大计,想到此点,他首次生出杀石之轩之心,假如他仍没法说服石之轩。
石之轩操艇前进,深不可测的眼神全不旁视的盯着他,瞧他的反应。
徐子陵坦然道:“那并不算交易,只是互相帮忙。我们会为他把云帅迫离长安,此外的事由他自行处理。”
石之轩欣然道:“子陵令趟诚实坦白,是否对石某人动了杀机?”
徐子陵思索道:“我想甚么并不重要,那只是在压力下力谋自保的正常反应。我并不明白邪王,你老人家不是说过没有甚么事情比青璇更重要吗?可是你的行为却不符合此点。”
石之轩仰望黑压压令人心情沉重的夜空,不答反问道:“子陵认为寇仲有多少成机会,能在平野的正面交锋下,击败在这类型战争中所向无敌的突厥狼军。今趟可非像当日奔狼原之役,颉利是倾全力而来,而突利将会站在颉利的一方。”
徐子陵道:“我只可以说对寇仲是信心十足。此战将为寇仲最沉重艰钜的一战,亦只有这个方法,可把狼军对中土百姓的伤害减至最少。”
石之轩目光回到他脸上,神光剧盛,沉声道:“即使有你们全力扶助,在李渊的禁卫军、李建成的长林军和突厥高手的支持下,李世民在长安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你们因何舍易取难?不支持李世民拥洛阳自立,却要以身犯险到长安来?你们可知李渊、建成等邀你们到长安来,正因有置你们于死地之心,你们的所为实属不智。”
徐子陵听得又惊又喜,惊的是石之轩重新掌握形势,至乎晓得李渊邀他们到长安的机密,更关键是预知他们将接受邀请,喜的是婠婠并没有出卖他们,向目前盖代魔君透露杨公宝库的秘密,保住他们最重要的一着险棋。
微笑道:“表面看确是如此,不过邪王该知唐朝内不乏支持李世民的人,加上塞外联军压境,他们该晓得甚么是明确的选择。”
小艇缓缓注入曲江池,在轻波荡漾的水面滑行,远岸园林隐见,亭殿楼台,水岸曲折,令人想到曲江得名的由来。
徐子陵非是初来此地,而是曾与胡小仙密会的处所。当时风光明媚,两岸花木繁茂,池面船桨交错,波光邻邻,水滨建筑倒映入池,虚实相生,如幻似真的海市蜃楼般的绮丽美景,对比起眼前此刻的杀机重重,不禁另有一番感触。
石之轩朝南岸林木密集处划去,叹道:“石某人之所以提议刺杀赵德言,一方面是测探你们的反应,更因是仍狠不下心肠向你们施辣手。我当年出道前,曾在历代祖师前立下重誓,定要振兴魔门,让我们君临天下,而现时或在可见的将来对我魔门最大的障碍非是佛道两家,非李世民之辈,而是你和寇仲两个从扬州突然冒起的小子。我虽不认为你们有反转长安的能耐,更肯定寇仲没法在平野战中创出击败突厥狼军的奇迹,但却没有耐性等到那一刻,这是石某人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究竟以师门为重还是个人的恩怨为重,而我必须在这两者作出决择。”
徐子陵从容道:“所以邪王经熟思后,终于决定取我小命,对吗?”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确是如此!”
忽然石之轩变成凌空艇上,右脚尖往他前额点至,充满绝不留情的意味。
司徒府的内堂,寇仲、侯希白、雷九指、宋师道、任俊、查杰、彤彤围桌而坐,到各人清楚眼前形势后,寇仲道:“我和子陵、希白须于明天随伏骞的使节团离城上,这就交给宋二哥和雷大哥处理,继续进行钱庄事务。我们既不在,石之轩当不会干预你们。”
侯希白道:“石师若要揭发我们,当趁我们离开前发动。如到明天他尚未有异动,他揭发我们的机会相对减少、风险不大。”
宋师道分析道:“李渊的目标是小仲和小陵,只要你们肯应邀到长安来,他可袖手旁观坐看毕玄或傅采林对你们的诸多为难,其他均为次要。”
雷九指一呆道:“师道的意思是说李渊对结盟竟是不安好心,亦非借少帅的威望压制塞外狼军的野心。”
宋师道叹道:“实情该是如此,问题不在李渊,而是在能影响李渊的人里,大部份人均对小仲和小陵恨之入骨,不论我们是否肯应邀来长安,对建成一方仍是有利。来则令小仲小陵陷身危机四伏的险境,不来则可怪罪李世民。此正为建成同意此举的主因。”
寇仲欣然竖起指头逐个计算道:“建成、元吉、杨虚彦、尹祖文、宇文阀、独孤阀,哈哈!尚有四个指头。他奶奶的熊,以前我已不怕他们,何况今天。我要证明给他们看,历史是由我们创造出来的。”
雷九指点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李渊不敢公然胡来,我们怕他的娘。”
寇仲沉吟道:“长安势将是连场剧战,不过最艰苦的战争肯定是面对塞外联军的大举南侵。我必须立即赶返梁都,尽起手上所掌握的力量,除少帅军外,尚有宋家军和老爹的江淮军,集结最精锐的战士,于情况紧急时,坐船经运河北上大河,逆流入关,结合李唐的力量,老老实实的和颉利打一场决定中土命运的硬仗。颉利既然最擅长是全骑兵的平原会战,小弟就在关中平原以其人之道还施被身,以事实证明谁是无敌的统帅。”
宋师道愕然道:“你有把握吗?若输掉此仗,北方极可能重演当年五胡乱华的劣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