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1180)

作者:黄易


徐子陵目光落在岸上数人身上,最惹人注意是其中位美丽的年轻女子,与一名俊伟青年并肩而立,态度暧昧,旁边尚有位下半边脸被须髯覆盖的威猛老者,正向游秋雁说话,但因隔着一条河,纵使徐子陵功力无损,亦无法窃听。

“是鹰扬郎将梁师都方面的人,那神情倨傲的年轻人是梁师都之子梁舜明,老者和女子是梁师都拜把兄弟沈天群之兄沈乃堂和女儿沈无双,这单交易几可肯定是沈天群从中穿针引线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神色,低念道:“梁师都?梁师都?”

徐子陵讶道:“梁师都有什么问题?希白不会不认识他吧!梁师都和刘武周同为突厥人走狗,且是同门师兄弟。”

侯希白道:“我曾听过石师和安隆说起过这名字,那时我只有是二、三岁的年纪,那时梁师都仍未像现今人尽皆知,可是他们当时谈话的内容已再没法记起,只因梁师都名字很悦耳,故印象特别深刻。”

“这么看,梁师都大有可能与你圣门有关系,甚或是圣门中人,希白的话相当有用。”

侯希白道:“箱内的东西是否火器?”

徐子陵道:“可能性很大,因与我们上的得到那批偷箱子形状和重量均相若,江南的火器最是有名,若从事这方面的买卖,可赚个盘满神满。”

侯希白苦思道:“除非在特定的环境下,否则火器作用不大,梁师都这么千山万水的来此收货,又要冒尽径运上北回,所为何来?”

徐子陵沉吟道:“照我猜这批火器非是要运回梁师都的地盘,而是附近的某处,说不定是你圣门中人重施故技,为掩人耳目,故由梁师都代劳,与某一阴谋有关。多想无益,他们快要完事,我们回去吧!”

寇仲是不能不出刀,可是主动却全在对方手上。

这位曾因寇仲等盗和氏璧才开金口,又因寇仲破戒而出手,修练成佛门大法以致回复青春的净念禅院主持,肯定是继宁道奇和石之轩后对他最大的挑战和考验。

了空定下十招之数,如寇仲在开始时立落下风,势必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无法在九招内扳回劣势,平分秋色。故这一刀实关乎寇仲以后的命运,至乎天下的命运。

心知止而神欲行,寇仲自自然然就把全身的精、气、神绝对地集中往井中月的刀锋处,最玄妙的事立告诞生,他浑融天地人三者合一的精神意境,转往手中神器,这一刀再非被迫劈出的一刀,而是包融天地人三界的一刀。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若说在洛阳城外面对李世民的如云大将、万马千军,窦建德的死亡是他刀悟的开始,此刻便是享受成果的突破。

了空被迫与他硬拚一招,再非无法捉摸,无法掌握。了空一声佛号,吟唱道:“诸法如梦,本来无事,梦境本寂,非今始空,梦作梦受,何损何益,迷之为,情忘即绝。”

禅唱之际,蓦地寇仲眼前现出千百重钟影,铺天盖地的泰山压顶的迫来。

换过悟得刀道前的寇仲,此刻必非常狼狈,可是这却能清楚把握到铜钟正往他刀锋旋转着撞过来,而了空往后撤退,手离铜钟,纯以积数十年禅门精纯功力,遥控用钟作出攻击。

寇仲被惑的是双目,手上的井中月洞悉一切玄虚。

他更感到铜钟迅如风车般的急转,正是克制和针对螺旋劲气的妙着。

寇仲长笑道:“十招太少哩!”

忽然错开,避过铜钟,再以缩地成寸的步法,一步来到了空右侧,挥刀横劈,似拙实巧,且是连消带打,没有任何法则轨迹可寻,深合天地自然的法则,毫无轨迹,人和刀融人天地之间,难分彼我。

“当”!

铜钟在这一刻直似暮鼓神钟的再发出呜响,任寇仲达致何等境界,仍想不到了空有此一着,而仿如来自缥缈九天玄界的清鸣,绝非井中月所能探测,既把握不到它的位置,自然生出庞大的威胁力。

寇仲立告刀意失守,本是胜券在握的一刀从天上回到凡间。目之所见,了空变成虚实难分的几重人影,无数掌影,后方脑际更感到铜钟回飞袭至,无奈下收刀后撤,凭真气转换的独门功夫,往旁退开,井中月则化作重重刀影,留下道道刀气,无形而有实地防止了空趁势强攻。铜钟安然回到了空手上。

寇仲退至离了空十步许处,井中月遥指了空,刀气竟无法把这禅门高人锁紧锁死,就像面对崇山峻岳的无能为力。

了空宝相庄严,凝望手托的禅钟。

寇仲呼出长长一口气道:“大师的铜钟真言比子陵还要厉害,刚才应算多少招?”

了空露出笑意,仍没有朝寇仲瞧去,淡然自若道:“弄不清楚,似是一招。”

又笑道:“少帅若当是非相;几所有相一是虚妄,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少帅刀法已臻进窥的至境,老相自问无法要少帅俯首认输,十招又如何?百招又如何?无相而有相,有相而无相。宋缺终找到天刀刀法的继承人。迷来经累刍,悟则刹那间。老这就立返禅山,再不干涉少帅与秦王间的事。”

转身扬长便去,托钟唱道:“请代了空问候子陵。”

这句话是以唱咏方法道出,似念经非念经,似歌,有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又异常悦耳,教人一听难忘。

余音索耳之际,了空没进暗黑的荒林去。

寇仲凝望他消失处,几肯定今晚的事毕生难忘,不仅因刀法上的突破和成就;更因了空充盈禅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最后一句且大有深意,也勾起他对徐子陵强烈的思念和关怀,照道理他该早复原过来,为何还不来寻自己?

侯希白一边操控风帆,逆水西行,一边瞧着徐子陵道:“子陵想到什么?刚在你脸上浮起的一丝笑意,有种玄妙莫测的超凡味儿,令我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徐子陵从沉思中醒觉过来,微笑道:“希白肯定是个好奇心重的人。”

侯希白坦然道:“没多少人能令我生出好奇心,可是一旦如此,我会很想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我对寇仲便没有这种好奇之念,因为他比你容易被了解,可是像子陵、妃暄又或青旋,真的令我迷惑,更生出兴趣。原因在于我从来不明白石师的想法,可是因对他的畏敬不敢上问,积郁而成这爱听人心事的倾向,子陵可否满足我呢?哈!这要求是否有点过份?”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既是知己,何事不可谈。我刚才在沉思真言大师的九字真言手印,当日囫囵吞枣的学晓,还以为自己尽掌其中精粹,到今天始发觉其实只得形气而未兼其神,此一顿悟,令我像到达一个全身的天地。”

侯希白喜道:“这么说,今趟受伤反是一个机缘,使子陵进窥禅门奇功的新境界。若你能臻达真言大师的禅境。我可肯定你是武林史上首位能融合佛道两门最精微至境的人。唉!这想法使我禁不住问你另一个问题,子陵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以复原过来,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说石青璇可治好我吗?”

侯希白苦笑道:“那是没办法中的唯一办法,石师曾多次在我面前赞扬师娘的医道,那天在幽林小谷见青璇采药回来,故推想她应得师娘真传。可是当我想起岳山败于宋缺刀下,往找师娘求助无功而终,什么信心均动摇,只是不敢说出来。”

徐子陵摇头陪他苦笑道:“原来你所说的话全是为安慰我。”

侯希自叹道:“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是否不该错过?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徐子陵迎着吹来的清寒河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一天寇仲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远大目标奋斗,我怎可独善其身。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事实终证明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压抑心内对青璇的爱慕,因为我不晓得下趟能否活着回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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