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出书版)(600)
作者:黄易
尚未坐下,忽然岸上传来吵闹声,众人大讶,心想难道竟有人敢公然来闹事?如果敌人是以这样的方法来破坏边荒游,确是始料不及。
众人见惯风浪,仍安坐喝茶,只有高彦和姚猛两个好事者,跳将起来,移往靠岸的窗子,朝岸上瞧去。
只听一把苍老的声音大喝道:“我辛侠义要登船,谁敢阻我?”
卓狂生愕然道:“辛侠义?莫非是我们的贵客。”
慕容战笑道:“正是凤老大说过那终日缅怀昔日光辉的老家伙。”
高彦传信回来道:“我们的老侠客醉了,抱着一坛酒硬要登船,怎么办呢?”
江文清道:“你高少不是负责人吗?当然由你决定该如何应付。”
在岸上站岗的荒人兄弟好言相劝,辛侠义却一概不听,迳自骂道:“想当年我与祖逖同被共寝,闻鸡起舞,麾军北伐,你们这些小儿尚未出世,现在凭什么拦着老夫的路?”
又喝道:“侠之大者,在于为天下间一切不平的事挥正义之剑,知其不可为而为,虽千万人吾往矣。你们明白些什么?快给老夫滚开。”
众人不能置信地互望,祖逖北伐是七十年前的事,如此老所说属实,他岂非至少近百岁的高龄?姚猛苦笑着回来坐下,叹道:“我们不单要应付刺客、落泊名士、怪人,还须应付老酒鬼。”
卓狂生哈哈笑道:“高少,让他上来继续喝酒吧!要来的始终要来,早一晚迟一天并没有分别。”
高彦闻言喝下去道:“兄弟们,请辛大侠上来吧!”
辛侠义大乐道:“哈!终于遇上有识之士,还敢不让老夫登船吗?”
高彦正头痛时,身后异响传来,别头一看,众人早一哄而散,楼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高彦推门而入,卓狂生正对着桌子发呆。
卓狂生道:“我们的大侠走了吗?”
高彦于他桌旁的椅子颓然坐下,捧头道:“他走路不稳,可以到什么地方去?吵了我近一个时辰后就那么伏桌睡个不省人事。我着人把他抬进房内去了,又要派人到客栈把他的行李搬来,如每个客人都要这么伺候,真要把人烦死。”
卓狂生道:“他该不是刺客,否则这么好的机会,怎会不向你这小子出手?”
高彦抹了一把冷汗骇然道:“我完全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你们算什么兄弟,竟留下我一个人面对危险?”
卓狂生哂道:“你是第一天到江湖上来混吗?要不要我们像奶娘般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你这个初生婴儿。唉!告诉你吧!我一直在旁听着你们说话,陪你受苦。如果我说书馆的说书先生是像他般的角色,肯定关门大吉,哈!”
高彦道:“差点给他把鸟儿闷出来。告诉我,为何每个人总认为只有自己是对的?其他人都不是东西。”
卓狂生道:“这只是个别的情况吧!有胸襟的人自可以包容有别于自己的其他人,看到别人的优点,也因而看到自己的缺点,这才可以进步。像老子我便很欣赏你,包括你的缺点。”
高彦冷哼道:“我有什么缺点?”
卓狂生笑道:“你这种不肯认错的态度便正是一种缺点。没有人是完美的,集缺点优点于一身,你要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地去批评,只挑缺点来说,当然可以把对方批评得一文不值,体无全肤。但这却完全无助于真相。人是很复杂的,评量一人,便像看一幅画,近观远望各有不同,若只凑近至寸许的距离去挑破绽,怎知道画的是什么,明白吗?”
高彦道:“不论什么东西,由你说出来总似有点歪理。”
卓狂生气道:“歪理?我去你的娘。”
旋又笑道:“幸好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高彦问道:“你不继续写东西吗?”
卓狂生道:“小子想干什么?”
高彦道:“你凭淝水之战的说书赚了大钱,既到此地,岂能不到淝水旁听书喝酒,游览这会名传后世的著名战常”卓狂生笑道:“小子气闷了。”
高彦陪笑道:“横竖离凤老大摆宴为我们洗尘尚有两个时辰,不四处逛逛,如何过日子?”
卓狂生起立道:“这是个好提议,去吧!”
※※※※
萌恩躲在岸旁的密林里,看着一队追兵奔驰而过,心中难过,不过他己哭尽了泪水。出城后,他的热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边驰行边哭,肝肠寸断。
侯亮生不但是他的大恩人,还是他最尊敬的师傅。没有他,萌恩便没有今天。
在侯亮生循循善诱、苦心开导下,他从一个未开窍的乡下小子,成为一个博涉历代兴衰、通晓兵法的人,这种大恩大德,是他永远感激的。
过去的两年,没有一天是虚渡浪费的,他的武功剑法更是突飞猛进,一切全拜侯亮生所赐。所以对眼前的突变,他份外接受不了。
他知道侯亮生完了,且不敢去想他的下常现在他心中只余一件事,就是完成侯亮生所托,为他到边荒传话。他不晓得任妖女指的是何人,但他会弄清楚,侯亮生的血仇,己融入他的血液里,成为他生命的一部份。
萌恩掉转马头,驰进密林深处。
※※※※
卓狂生和高彦沿着淝水,遥观对岸的八公山,清风徐徐吹未,令人精神气爽。
淝水两岸游人此来彼往,非常热闹。果如凤翔说的,在淝水旁搭建的茶寮酒舍挤满了人,简直插针不下,两人只好逛逛算了。
卓狂生忽然止步,指着对岸道:“谢玄该是从这里领军杀过来,想想当时他是多么威风。”
高彦点头道:“面对百万大军,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呢?”
卓狂生道:“这才是真正的侠客,为了南方万民的福祉,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顾。这更是经过精密的计算,运用高明的战略手段,并不是盲目的去做大侠。行侠仗义并不易为,首先是懂分辨善恶,择善固执,其次是有能力去伸张正义。而说底,往往是一个立场的问题。”
高彦笑道:“你也被辛大侠影响了。”
卓狂生捋须笑道:“不是受影响,而是被触发,这是不同的。”
高彦道:“在我们辛大侠眼中,真正的侠客必须是穷光蛋,开口闭口都是仁义道德,见了美女不能心动,银两近在眼前也要视若无睹,不可有权更不可有势。这样的侠客恕老子敬谢不敏,否则做人还有啥乐趣?根本不算个有血有肉的人。”
卓狂生道:“酒醉后说的话怎当得真?他只是发酒疯吧!坐车搭船不用钱吗?不正正当当的去赚钱难到靠偷靠抢,没有付团费他怎能在超豪华的楼船上作好梦。”
高彦道:“坦白说!我真的很同情他,因为他很不快乐。一个人如果深信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不是东西,肯定非常痛苦。”
卓狂生道:“对人痛毁极诋,或许是另一种快感。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有踩低别人,方可抬高自己;攻击的对象名气愈盛、声誉愈高,愈能把自己抬得更高。对自己有信心的人,方能容物,有容始大。只有无能之辈,或别有用心者啰看!”
高彦循他目光瞧去,一群人正从上游走过来,领头者是个样貌衣着均俗不可耐,浑身铜臭味的矮胖子,正口沫横飞的说着淝水之战,仿如他比谢玄更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高彦正心忖“有什么好看的”,蓦然眼前一亮,心神全被悄悄跟在最后方耀人眼目的姑娘吸引。
此女穿宽袖连衣裙,外套对襟背心,头戴四角小花帽,以金银线绣制,缀以各色小珠,色彩斑斓,绚丽夺目。身上更穿戴各种装饰物,耳环、手镯、项链式式俱备。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加上她身段匀称、体态婀娜,只要是男人,都看得砰然心只可惜她脸罩重纱,令人没法窥见庐山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