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出书版)(550)

作者:黄易


事实上他再没有退路,只有继续坚持下去,在刘牢之的魔爪下挣扎求存,等待时机。假如时机永远不降临到他身上,他亦只好认命。

黑压压的浓云低垂在夜空上,仿如他沉重的心情。他现在虽然是孑然一身,可是扛在肩上的重担,却令他有不胜负荷的痛苦;他情愿明刀明枪与敌人决一死战,可惜事与愿违,面对的是荆棘满途的不明朗将来,眼前的任务肯定是个要他永不超生的陷阱。

明天会是怎样的一天呢?

他再没有丝毫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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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宴在湖边举行。

慕容垂和纪千千坐在厚软舒服的地毡上,吃着侍从献上来新鲜火热的烤羊肉片,喝着鲜卑人爱喝的粗米酒。

慕容垂神色自若,东拉西扯的和纪千千闲聊着,说起当年被族人排挤,投靠苻坚的旧事。他用辞生动,话中充满深刻的感情,尽管纪千千无心装载,也不得不承认听他说话确是一种乐趣。

忽然慕容垂沉默起来,连尽两杯酒,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纪千千。

纪千千移开目光,投往湖水去,小湖反映着新月和伴随她的几朵浮云,彷佛是在这冷酷战场上和纷乱的战争年代里,唯一可令人看到希望的美景。

慕容垂的声音传人她耳内道:“荒人赢了!”

纪千千心中所有疑虑一扫而空,差点高声欢呼,却不得不抑制住心中的狂喜。

荒人赢了!那代表什么呢?胜利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荒人折损太重,在强敌环伺下,仍是没有好日子过。

慕容垂叹道:“荒人再次创造奇迹,赢了非常漂亮的一仗。”

纪千千娇躯掩饰不住的轻颤一下,俏睑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朝慕容垂瞧去。

慕容垂仍在凝视她,注意她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纪千千道:“以少胜多,已非常不容易。他们是如何办到的?”

慕容垂淡淡道:“成败的关键,在一场暴风雨和接踵而来的浓雾。如果我没有猜错,荒人里有精于看天候的高手,加上对边荒集季候转变的认识,把天气的突变和整个反攻的战略配合得天衣无缝,令守军着着失误,最终全面崩溃。虽然我是承受失败苦果的一方,也不得不承认荒人的反攻战非常精彩,肯定会名留青史,成为后人景仰的著名战役。”

纪千千暗忖慕容垂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来,还表现出过人的胸襟,没有故意贬低对手,似乎失去边荒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一回事。可是实情是否如此呢?她敢肯定确切的情况刚好相反,失去边荒集对慕容垂是严重的打击,不但令他丢了面子,更打乱他统一北方的策略和部署。

他之可以表现得如此从容淡定,是因为震撼已过,他亦拟定好应变的策略。说不定击跨慕容永后,他会亲征边荒集。正因心有定计,他方可以笑谈自己这次严重的挫败。

她感到愈来愈能掌握慕容垂的心理。

慕容垂是否太乐观呢?他能否第三度对边荒集用兵,将决定于征讨拓跋珪之战的成功与失败。

如果拓跋珪输了,边荒集也完了。

慕容垂续道:“谢玄的确没有找错继承人,刘裕肯定是南方继谢玄后最出色的统帅,把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决定成败因素,发挥得淋漓尽致,可为后世的兵法家留下典范。”

刘裕得到慕容垂的高度评价,这赞语出自胡族最出色的兵法大家之口,纪千千也感与有荣焉。

慕容垂忽又皱起眉头,道:“刘裕究竟会留在边荒集长作荒人,还是会归队返回北府兵呢?千千可以告诉我吗?”

他少有用这种带些恳求意味的语调和她说话,顿令纪千千生出奇异的感觉。

慕容垂是否失去了自信呢?失去边荒集,对他的自负和信心肯定多少有影响。假设北伐之战以拓跋珪的大胜作结,对眼前这位纵横不败的无敌统帅,又会造成如何沉重的另一打击呢?慕容垂会否因连番重挫而失去战略水准?这些想法令纪千千似在没有光明的黑暗里,看到第一线的曙光。又感到这个想法对慕容垂非常残忍,那种矛盾的滋味真不好受。

纪千千柔声道:“刘裕必须返回北府兵效力,否则他会有负玄帅对他的期望。”

慕容垂讶道:“刘牢之和司马道子肯放过他吗?他回去与送死有何分别?”

纪千千轻轻道:“或许他确是真命天子哩!谁可下定论呢?”

慕容垂露出凝重的神色,点头道:“千千这句话切中整件事的要害。若只动脑筋,不动感情的去分析,变成众矢之的的刘裕肯定难逃敌人毒手。可是如他真能挺过去且保住小命,那么最不相信他是真命天子的人也会信心动遥如此他会成为南方最有号召力的人,至乎能吸引敌人的手下向他投诚。”

纪千千明白为何慕容垂特别关注刘裕。事实上现在南北诸雄,正进行一场不宣而行的竞赛,暗中较量角力,看谁能先统一北方或南方。先统一的一方,将会趁另一方分裂交战的时机,乘势征伐,好统一天下。

慕容垂是为自身的情况着急,不希望在荡平北方诸雄前,南方早他一步归于一统。故此刘裕的迅速崛起,对他的伟业构成威胁。

纪千千心想如果慕容垂能看穿自己对他的想法,会有什么感受?会否对自己生出警戒之心呢?

道:“皇上还未告诉我,这场仗是如何打败的?”

慕容垂仰望夜空,长长吁一口气,道:“是否除边荒集的事外,千千对其他事都没有兴趣呢?”

纪千千耸肩道:“我自小便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兴趣可多哩!不过现在我最关心的是边荒集,这是皇上一手造成的,皇上不是想我把个中因由一口道破吧!”

慕容垂一时说不出话来,更不知如何答她,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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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道韫回复神智,张开眼来,看到的是宋悲风饱历忧患,留下了岁月痕迹的脸孔,却再感觉不到自己身体有任何的痛楚。

从宋悲风双目闪动的泪光,她晓得自己内伤严重,不过她没有丝毫恐惧,生命再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

轻柔的道:“我还以为是梦境,不过我确实梦到秦淮河厂的朱鹊桥,和朱鹊桥边的乌衣巷,那活像前世轮回里的旧事,发生在很久很久前的过去。我们王、谢二家共同在巷内度过漫长的世代,倜傥风流、钟鸣鼎食,也同时面对前所未有的可怕劫难。这就是我们注定的命运,没有人能改变。”

宋悲风凄然道:“我真不明白,孙恩怎会对你下毒手?这样做,对他是有害无益的。”

谢道韫平静的道:“宋叔早离开谢家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插手谢家的事。去助刘裕打天下吧!安公是绝不会看错人的。”

宋悲风悲痛欲绝,当年谢安病逝,他也没有这般失控。

谢家的风流确已走至末路穷途,谢道韫如若辞世,将带走这乌衣巷最显赫世家最后一抹霞彩。谢安的时代终告结束。

谢道韫道:“我看到王郎和荣儿哩!我真的撑不住了。宋叔好好保重,我曾拥有过最辉煌的岁月,亦好该知足。一切都再没有关系。”

宋悲风双目现出坚决的神色,指如雨下,连点她胸前数处要穴,正是当年燕飞救治他的功法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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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千千回到帐内,正等得心焦如焚的小诗连忙侍候她,道:“我真怕他按捺不住,不肯让小姐回来,又或设法灌醉小姐。”

纪千千微笑道:“慕容垂并不是这种卑鄙小人。干爹说过凡能成为第一流高手者,均有驾驭本身七情六欲的能力,故可不受情绪影响,在武技上出人头地。玄帅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与在建康的世家子弟有所不同。他不但在男女关系上从不逾越,且对那些所谓建康名士趋之若骛的什么五石散、寒食散没有丝毫兴趣。在这方面干爹也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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