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出书版)(429)

作者:黄易


刘裕不愿再在这方面谈下去,岔开道:“你刚才不是说过,只要给你一个机会,便可以把那小精灵弄上手吗?你要的是怎样—个机会呢?”

高彦登时兴奋起来,压低声音凑近道:“当然是两个有情人单独相对的机会。她现在应在郝长亨的船队里,快运用你的神机妙算,给老子我制造这样—个机会出来。”

换了以前,刘裕肯定会对高彦荒谬的提议置之不理。此刻却因想起王淡真,推己及人的体会到高彦焦灼痛苦的心情,又想借此以减轻心中的凄酸,认真思索起来,道:“你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吗?在兵荒马乱的杀戮战场上,你的小白雁大开杀戒,你的荒人兄弟一个又一个栽在她的手上,而你仍要和她谈情说爱,这算哪门子的道理呢?她可不是和稀泥呢?不但武功不在老郝之下,轻身功夫方面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想把她再次生擒,恐怕燕飞才办得到,可惜燕飞却去了应付孙天师。”

高彦摇头道:“不要说得那般可怕,我的小白雁怎够瞻子杀人呢?我最明白她了。”

刘裕失声道:“你忘了自己在巫女河的遭遇吗?”

高彦茫然道:“我在巫女河有什么遭遇?全赖她引开敌人,老子方避过一劫。嘿!你究竟肯否为我想办法?”

刘裕为之气结,敷衍道:“我要睡醒始够精神为你想办法,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会,现在离行动的时间只剩下个许时辰。”

高彦欲语还休,最后道:“你不要骗我,我的终身幸福全倚仗你了。”说毕兴奋地走了。

刘裕坐在地席上,想到王淡真的船该已进入大江,逆流西往广陵,便肝肠欲断,只想痛哭一场,可惜已失去哭泣的本领。

他确已没有回头的路可走,因为已失去一切,余下的是肩负的重担子,谢家和北府兵对他的期望,此外便是深切的仇恨。

终有—天,他会手刃桓玄,只有如此,方可以洗雪王淡真被强夺的耻辱。

就在此时,脑海灵机乍现。

卷二十 第二章 执假为真

街上传来蹄音足声、叱喝至乎攀墙踏瓦的混乱响声,形势紧张至极点,显是此地的守将,正调动人马,把客栈重重包围,布下天罗地网——客栈的饭堂却是完全不同的宁静天地,一切吵闹均似与此地没有丝毫关系。

孙恩似是非常享受身处的境况,双目闪动着充盈智慧的神秘异芒,轻轻松松的瞧着燕飞,柔声道:“燕兄可知自己正掌握着能成仙成道的千载良机,只要你肯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抛开成见,即可到达生死之外的彼岸,成为大罗金仙,完成每一个生命渴求的最高成就,踏足仙界。”

燕飞把注意力从街上扯回来,哑然笑道:“天师把废话省回去吧!坦白说,我现在非常留恋生死之间的这段旅程,并觉得这段路本身已是我的终极目标,什么成仙成佛,本人没有半点兴趣。”

孙恩笑道:“燕兄有此想法,是人之常情,生死之间的引人魅力正在于此,就像一个游戏,以生为始,死为终。由成孕开始,游戏开锣。我们全情投入,演尽了悲欢离合,在成败之间,忘记了自己只是过客的身分。有人舍不得荣华富贵,有人割不下男女之恋,此是理所当然。何况燕兄忽然得道,并不像我般是于看破一切苦修得之。旁观者清,我并不相信轮回之说,所以,认为每一人只有一次机会,如白白错过,实在可惜。我孙恩有一个提议,只要燕兄肯立志向道,不再理会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我不但可以放燕兄一条生路,还可以指点燕兄一条明路。”

外面是杀气腾腾,比对起来,尤显得孙恩说的生命之谜充满难以描述的诡异。

燕飞似像孙恩般浑忘了面对的危机,包括与这位有南方第—人之称、贯通天人之道的大师无法避免的生死决战,凝神打量孙恩好半晌,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道:“成仙又如何?大师仍是局困在生死之间内,凭何晓得成仙是好是坏呢?”

屠奉三来到刘裕对面坐下,讶道:“你怎么还未休息呢?”

刘裕现出深思的神色,淡淡道:“高彦想我们帮他—个忙。”

屠奉三愕然道:“当是与小白雁有关,你竟在想这样的事?”

刘裕没有直接答他,自顾自的说下去,道:“他想我们为他营造—个与小白雁单独相处的机会,并有凭此征服她的信心。”

屠奉三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苦笑道:“若是举手之劳,我当然会成全他。唉!坦白说,我对此战只有三、四成的把握,如非我们能掌握敌方形势,我们根本没有—拼之力。”

略顿续道:“你说吧!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岂有闲情去理会私人的意向。”

刘裕好整以暇的道:“屠兄因何对此战如此欠缺信心呢?”

屠奉三叹道:“问题出在敌我比较上,桓玄和两湖帮水陆两支部队,均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纵使起始时中计落在下风,但其反击的能力却绝不可以轻视。反观我们荒人部队,比对起来仍是乌合之众,勇气有余,却欠组织和训练,亦没有—个有效的指挥系统,不要说如臂使指,连能否执行命今也成为问题。说得难听点便是一盘散沙,兵败如山倒,遇上敌人的顽强反击,我们肯定会乱作—团。”

刘裕仍是神态轻松,道:“在边荒集的攻防战里,荒人不是表现出色吗?”

屠奉三道:“那是完全有异于现今的情况,目标明确、保卫的又是人人熟悉的边荒集,加上有钟楼作指挥台。可是,现在须于荒野大河黑夜作战,我们欠缺战阵调遣的缺点,将暴露无遗,成为我们致败的因素。”

刘裕淡淡道:“屠兄不是说过,我必须确立荒人统帅的形象吗?眼前便是一个机会。”

两人低声细语,屋内的人仍是熟睡如死,益添两人谈论荒人此战成败的特异气氛。

屠奉三摇头道:“我不明白。”

刘裕道:“荒人是与别不同的,所以出产了个整天在妙想天开的卓狂生、又明知对方是妖精,仍不顾一切投进情网的高小子,试想想看,假设我们能在如此的情况下,仍可以玉成高小子的痴心妄想,而这由没有可能变成有可能的故事,每晚都在卓狂生的说书馆大收旺场,是多么投荒人所好的精采故事?那时,谁敢说我刘裕没有资格作荒人的主帅呢?只有这样疯狂的主帅,才是边荒集的特产。”

屠奉三遽震道:“你的想法很接近卓狂生,确是匪夷所思,且非常合荒人的脾胃。可是问题在我们求胜已属不易,还如何办得到此事?只有当局势完全操控在我们手上,我们要敌人往左转,而敌人绝不敢向右转的情况下,我们方或会有机会做得到。”

刘裕笑道:“若依现时的形势发展,我们确没可能办得到,幸好高小子提醒了我。哈!他等于帮了自己一个天大的忙。”

屠奉三奇道:“他提醒了你什么事呢?”

刘裕沉声道:“他告诉我他心中充满恐惧,令我记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情况。起始时,我心中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当身旁的战友中箭倒地身死后,一切便改变过来,死亡是如此实在和接近,再没有任何安全的感觉。幸好那场仗我们赢了,否则我或者会当逃兵。”

屠奉三点头道:“我明白!恐惧会像瘟疫般蔓延,所以兵败会如山倒,正是恐惧作祟。可是今夜之战,在这方面,敌人显然远比我们优胜。”

刘裕问道:“告诉我!敌人现在最大的恐惧是什么呢?”

屠奉三全身一颤,双目亮起来。

孙恩一对眼睛爆闪异芒,正容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因为没有人知道。人自出生开始,便是迈向一条死路,死亡是生命的终结,是生命的放弃。我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只是不甘屈服于生死,希望能在这有限的生命内,即使作困兽之斗,也要超脱生死。我没法告诉你成仙成圣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只深信当你超脱生死后,生命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下去,而这亦是最诱人之处,那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呢?神仙之说,自古已存,是人来自内心至深处的一种渴望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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