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出书版)(31)
作者:黄易
“轰!”
三人一头一脸都是灰尘,沙石直往脖子钻进去之时,轰击声终于停止。他们可以想象炉底已变成一地碎砖泥粉,其中一堆全仗他们以血肉承托,否则酒库入口将暴露在敌人眼下。
乞伏国仁的声音在上方传下来道:“他们究竟躲在那里?竟然不是在第一楼内,我们已搜遍每一寸地方,真奇怪!”
另一把粗豪的声音道:“我说不如放一把火把这座鬼楼烧掉,看看他们还可以躲在什么地方?”
又另一人道:“照蒙逊看,集内或许另有逃离城集的地道,又或地下密室一类的东西,却肯定不在第一楼内。”
上方又沉默下去。
片晌后,一把声音平静地道:“若有秘道密室,确令人头痛。烧掉第一楼根本于事无补,现在天王已抵集外,随时入集,更不宜烧得烈焰冲天,火屑飘扬。只要我们加强守卫岗哨,同时继续进行搜索。敌人干辛万苦的潜入边荒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自量力的试图行刺天王,我们针对此点作出周详布置,他们还可以有什么作为?”
三人虽不认识他的声音,不过听他发号施令的语气,可肯定是苻融无疑。
稍顿后苻融续道:“搜索敌人的行动交由国仁全权处理,所有闲杂人等,特别是四帮的人,一律不准入集。我们同时改变口令,凡不知口令者,均作敌人办。我现在要出集迎接天王,一切依既定计划进行。”
乞伏国仁道:“请苻帅赐示口令。”
口令乃军营内保安的惯用手法,以之分辨敌我,避免有人鱼目混珠的混进营地里来。
苻融道:“就是晋人无能,不堪一击吧!”
这两句话他是以氐语道出来,使下面一动也不敢动的三个人,明白到当苻坚进入边荒集后,留守的将全是氐族本部的兵员。
接着是敌人离去的声音。
地道的暗黑中,三人六目交投,暗叫侥幸,那想得到因祸得福,反得悉敌人秘密的口令。
拓跋珪低声道:“木架!”
燕飞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恨两手均没有闲着,托着两角的碎石残片,苦笑道:“只有请我们的安大小姐来帮忙了。”
谢玄登上寿阳城墙,在胡彬和刘牢之陪侍下,观察形势。
淝水从北方流来,先注入淮水,再南行绕过寿阳城郭东北,在八公山和寿阳间,往南而去,淮水横互城北半里许处。颖水由边荒集至淮水的一截河段,大致与淝水保持平衡,两河相隔十多里,颖水汇入淮水处名颖口,淝水注入淮水处叫峡石,一在上游一在下游,分隔不到十里。
胡彬试探地道:“寿阳紧扼颖口、峡石三河交汇的要冲,只要寿阳一天保得住,敌人休想南下。”
谢玄的目光正巡视淝水的河段,峡石形势险要,多急滩乱石,出峡后水流转缓,特别是寿阳东北和八公山的一段河道,水浅而阔,清可见底,不用搭桥人马也可涉水而过,只要老天爷不来一场大雨,苻秦军确可迅速渡河。可知苻秦挑这个初冬时节来犯,是经过深思熟虑。否则若是春夏多雨的季节,将大添变数。
刘牢之虽没有说话,谢玄可以猜到他事实上同意胡彬的看法,如此关键性的一座要塞,白白放弃实在可惜。
谢玄淡淡道:“苻坚号称其军有百万之众,胡将军有把握守得住寿阳吗?”
胡彬脸现激昂神色,道:“下属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为玄帅死守寿阳,不让秦军南下。”
谢玄点头道:“好!不过今次我是要打场漂亮的胜仗,且要速战速决,而不是和敌人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攻防战。一旦寿阳变成孤城,能捱上十天已算不错,我们将变成完全被动,还要猜估敌人取那条路线南下。以我们薄弱的兵力,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抵御苻坚,所以寿阳是不得不放弃。”
接着露出笑容,以肯定和充满信心的语调道:“可是当寿阳落进敌人手内,敌人将从无迹变作有迹,且失去主动之势,那时只要我们枕军八公山内,苻坚岂敢过淝水半步?”
胡彬檐心的道:“苻坚乃知兵的人,主力大军虽沿颖水而来,渡淮攻打寿阳,可是必另外分兵于颖口上下游渡淮,互相呼应,到那时我们将变成腹背受敌,情势不妙。”
刘牢之点头道:“若我是苻坚,最少分出两军,一军在颖水上游渡淮,直迫大江,教桓大司马不敢妄动。另一军则在寿阳下游渡淮,进驻洛口,建设防御力强的营垒,与占领寿阳的主力大军互相呼应。”
谢玄笑意扩大,欣然道:“此正是胜败关键,敌人劳师远征而来,兼之自侍兵力十倍于我,生出轻敌之意,更估不到我们会主动进击,似退实进,所以只要我们擅用奇兵,此仗胜算极高。”
胡彬和刘牢之那还不晓得谢玄已是成竹在胸,同声道:“玄帅请赐示!”
谢玄双目生辉,凝望淝水东岸的原野,沉声道:“我们必须十二个时辰监察淮水北岸的动静,其中尤以洛口为关键之处。只要敌人由此而来,我们可趁其阵脚未稳之际,以奇兵突袭。倘能破之,苻坚的主力大军将被迫留在淝水西岸,那时将是我们和苻坚打一场硬仗的好时机。”
刘牢之听得精神大振,道:“牢之愿领此军。”
谢玄摇头道:“我更需要你率领水师,于秦人渡淮后断绝他们水路的交通,截断他们粮道,迫他们不得不在时机末成熟下与我们全面交锋。哈!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论灵活度,苻军远不及我,我就要教苻坚吃到尽丧百万之师的苦果。”
刘牢之和胡彬点头应是。
一向以来,北方胡人善马战,南人善水战。在江河上交手,北方胡人没有一次不吃亏的。四年前胡人南犯,便因被截断水上粮道,大败而回,今次敌人虽增强十多倍,若以水师实力论,仍是全无分别。
不论操船技术和战船的质素装备,南方都远超北方,江南更是天下最著名的造船之乡。刘牢之精于水战,有他主持,苻坚休想可随意从水道运载兵员,尤其在北府精锐水师的虎视眈眈之下。
谢玄道:“何谦正率师至此途上,胡将军可传我将令,着他精挑五千精锐,离队潜往洛口附近隐秘处,恭候敌人束线先锋军的来临。只要敌人现踪,由他自行决定,觑准时机,全力出击,不得有误。”
胡彬轰然应喏,领命去了。
谢玄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安叔,到现在我身处此地,方明白你老人家一句速战速胜,是多么有见地。”
听到谢安之名,刘牢之肃然起敬。
谢玄深情地巡视着这片即将变成南晋存亡关键的大好河山,温柔地道:“安叔!谢玄绝不会令你失望的。”
卷二 第五章 异端邪说
乌衣巷,谢府东院望淮阁。
谢安和支遁两人并肩凭栏,俯瞰下方缓缓注进大江的秦淮河。阳光漫天下,河水闪闪生辉,两岸房舍林立,风光明媚。
支遁听罢弥勒教的事,这位一向潇洒脱俗的高僧,脸现前所未见的凝重神色,默思好一会后,向谢安道:“谢兄对此有什么打算?”
谢安苦笑道:“我可以有什么打算?道韫把此事密告于我,正希望我可以及时阻止。现在唯一可行之法,是联同坦之一起进谏皇上,趁他仍倚赖我谢安的当儿,劝他打消主意。你远比我清楚弥勒教的来龙去脉,所以向你请教,看看可否从佛门本身的经论上,驳斥弥勒教的歪悖。”
支遁缓缓道:“这个要分两方面来说,就是弥勒佛本身和竺法庆这个人,而前者确有经论的根据,问题在竺法庆是否降世的新佛。”
谢安大感头痛,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司马曜坚持竺法庆是弥勒新佛,他便没法从佛门本身的角度去否定他。
支遁轻叹一口气,缓道:“《长阿含经》有云:过去九十一劫有佛出世,名毗婆尸,人寿八万岁。复过去三十一劫,有佛出世,名尸弃,人寿七万岁。复过去有佛出世,名毗舍净,人寿六万岁,复过去此贤劫中,有佛出世,名拘楼孙,人寿五万岁。又贤劫中有佛出世,名拘那舍,人寿四万岁。又贤劫中又有佛出世,名迦叶,人寿二万岁。此即释迦前的六佛,释迦依此说只是第七代佛而已。现在释迦已入减度,弥勒新佛即将应运而生,在佛门本身也有很多坚信不移的人。事实上佛寺前殿正中为天冠弥勒佛像,两旁为四大天王,这种布置显示弥勒将继释迦莅世,所以弥勒教在佛典经论内是有坚实的基础和论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