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秦记(466)

作者:黄易


外面果然是日暮时分,还下着绵绵细雪。

吸入了大量新鲜的空气后,项少龙脑筋回复灵活,仔细思量。现时大梁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条地道,但若再给人发现,就休想脱身。

龙阳君显然仍未将见到他的事泄露出来,否则刚才那君上不会不提。不过尽管如此,对他仍没有甚么帮助。

他又想起凤菲。

这位风格独特的美女,若肯帮忙,说不定可带他离城。但由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交情浅簿,她会否冒生命之险来救他呢?

最头痛是他根本不知她住在何处。且纵是知道,但要偷到她闺房去亦非易事。一时想得心乱如麻,突有犬吠声自后院处传来。

项少龙吓了一跳,急忙钻回地道去,凭着记忆推度上面屋舍形势,由其中一个出口闯了上去,来到一座四合院中间的花园里。

这四合院就只前堂亮着了灯光,东西后三厢都是黑沉沉的。

项少龙估计巡宅的恶犬这时仍关在后院未放出来,遂安心活动。

凭着钩索和敏捷的身手,他一口气越过了数重房舍,避过了几起婢仆,先到膳房趁没有人在偷取了足够的食物,又拿了一壶热茶,才溜回地道里,医好肚子后,斗志又回复了旺盛。

无论地道或大梁,都是不宜久留,但问题是他仍没想出可安全离开的办法。

当魏人在城内城外遍寻他而不得时,定会猜到他是在某一隐蔽处躲起来。

魏朝不乏才智之士,龙阳君本身便是非常精明的人,迟早会想到这幢他项少龙曾逗留过的信陵君故宅,亦会想到宅下会有未经被发现的地道。自己偶而潜出来偷一餐半餐菜饭或点心果腹,该不会出问题,但长此下去,定会惹起怀疑。

有了这两个顾虑后,他下了决定,必须在两日内离开大梁,否则就可能永远都不用走了。

肯定宝库上的卧室无人后,他又偷了上去,翻开箱子,取了一套御寒的斗篷及厚袍衣物,正要离去时,房外面足音传来,接着是有人在厅中坐下谈笑的声音。

项少龙心中一动,移到门旁,拉开少许,透过隙缝往外重去。

一看下不由大吃一惊。

外面坐了三个人,另有近十名似亲随一类的人物,人人隐透紧张神色。

其中一人赫然是龙阳君。他脸色苍白,骤然间似若老了几年的样子,形神憔悴,再不像以前般“娇艳欲滴”了。

另两人一是身穿武服的将军,一为大夫服饰的中年男子。

那将军首先发言道:“今趟我们来找平丘君,实是为了搜捕项少龙的事。”

项少龙心中一寒,知道龙阳君已猜到自己躲到这里。

那平丘君大讶道:“范将军找项少龙,为何竟会找到这里来呢?”

他一开腔,项少龙便认出他是早先在卧室和姬妾胡混的男人。他们不在大厅见面,反避入内厅,不用说是怕泄漏风声,那等若说他们推断到自己藏在地道里。

可以想像这大梁城守范将军,必已派人把整个信陵君府团团围了起来。

不过他仍不太担心,因为这地道的出口在后山的密林里,远离信陵君府,绝不容易被发觉。

龙阳君叹了一口气道:“范将军敢以人头担保,项少龙仍未离城,假如他仍躲在城内,那最有可能就是藏在这里了。”

项少龙听他说得有神没气的,知他因为要逮捕自己这个“老朋友”而饱受折磨,不禁心中也陪他叹气。

平丘君色变道:“没有可能的。我早曾着人把府内每寸的地方都撤底里查过,若他在这里,绝瞒不过我们,更瞒不过狗儿灵敏的鼻子。”

范将军道:“我们曾问过信陵君以前的手下,证实了项少龙当日该是由地道一类的通道逃出这里,不过却没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在哪处。”

龙阳君接口道:“平丘君可询问府内各人,看看有没有忽然少了食物衣服一类的事,便可知项少龙是否藏在地道下面了。”

项少龙暗叫厉害,哪还敢再偷听下去,忙退回入口,关好盖子,拉过原先的草席子遮好,回到地道去,然后毫不犹豫从后山的出口溜了出去。

茫茫雪夜中,只见魏兵点起火把,把信陵君府围得水泄不通,幸好出口处刚好在重围之外,否则今趟就是插翼也难飞。

不过他并非是已脱离了险境,而是刚陷进了险境内。一队魏兵正朝他藏身处赶来,火把光和狗吠声,确令人心胆俱颤。

项少龙把偷来的衣物结成一个大包里,挂在背上,依以前带赵倩离开的旧路,朝邻近的房舍潜去。

边行边看,不由暗暗叫苦。

原来附近的街道全有魏兵设下关卡,最要命是屋顶都设置了岗哨,监视着信陵君故居附近街道的情况。

项少龙生出寸步难行的无奈感觉,伏在路旁的草丛内,不过他很快便知这亦非安全之计。

一队五十多人的魏兵,正沿街而来,以长矛插入草丛,进行水银泻地式的彻底搜索。

项少龙无可选择下,趁火光还未照到身上的时刻,爬往对街,攀上了对面一间房舍的檐头处。这所房舍由于比附近的房子都矮上一截,所以并没有敌人放哨。

魏兵过后,他正犹豫应否藏入屋内时,马蹄声响。

一辅华丽的马车从魏兵远去的那边驶来,前后均有骑兵护送。

项少龙观察形势,落回地上,闪到路旁一棵大树处,迅速攀到其中一枝横伸出路面的粗干处,手足紧缠结了冰的树身。

假若现在不是正下着大雪,他绝不敢冒这个险。

这可说是一场赌博。

只要那十多名护从有一人抬头上望,保证可发现他的存在。但大雪照面打下来的时刻,谁都只会低头看着路面。

当他的心跳到了咽喉顶的紧张关头,马车来到了下方处。

项少龙先卸下背上包袱,垂手轻抛到尚差少许才来到正下方的马车顶上,然后放开双脚,足尖点在包袱上,这才松手落了下去。

因隔了包袱的关系,他点地无声的踏足车顶处,再伏下身来,完成了这几乎在一般情况下难以完成的举动。

马车在这变成了雪白世界的古都城缓缓而行,朝某一目的地进发。

他完全不知道马车会带他到哪里去,但却知已暂时离开了险地。经过一处关卡时,魏兵不但没有问话,还肃然致敬,任由马车通过。

车内那人的身份必是非同小可,否则怎能受到这种优待。现在连他都很想知道里面坐的是甚么达官贵人了。

马车内似有一声叹息响起。

项少龙生出好奇心,把耳朵贴到厢顶处,结了的冰雪冻得他立即放弃了这做法。改而略撑起身体,往外望去。

一看下立时呆了眼睛。

我的天!原来马车正转入御道,朝王宫的正门驶去。

马车在护卫前后簇拥下,从放下的吊桥越过护城河,进入主宫门。

在这时代里,王宫无论规模设施,都等若一个内城。为君者无不竭尽心思,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使王宫在各方面都成为一个超级的军事据点,城堡中的城堡。这既是要防范外敌的攻击,更重要是防止内敌叛上作反。

项少龙今趟糊里糊涂来到了王城府,要离开就头痛了。

他又惊又喜的进入宫门,依然躺在车上一动不动,任由雪花把他覆盖着,若非如此,城墙或哨楼上的守军居高临下瞧来时,他就要无所遁形。

但这恰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这么大的雪并不常有,异日他要重施故伎离开王宫,便肯定行不通。

他藏在雪底下,头脸贴在压扁了的包袱上,那可说是目下唯一稍有温暧的地方。眼虽不能见物,但耳朵仍可听到声音。

轮声和马蹄声响中,他感到车子在宫内左弯右曲,该是朝内宫的方向驶去。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随护纷纷甩蹬下马,四周足音纷起,只听内侍宫娥齐声叫道:“王后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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