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点头道：“当然知道，现在我大明沿海地区，严格奉行的是濒海民不得私自出海的政策。”

“好！”

苏璟继续道：“那你可知，沿海百姓，多以何为生计？”

朱标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回答道：“应该是打渔为生的多。”

此时的他，已经意识到问题了。

说是为了保护沿海居民的安全，其实海禁政策是剥夺了他们的生计。

“看来你也想到了。”

苏璟淡淡道：“所谓的海禁，说到底只是天子为了巩固自身统治的手段，沿海百姓的生计安危并不是主要考量的因素。”

朱标低头，而另一边的朱元璋，脸色一震。

自己的目的，竟然被苏璟看的如此的清楚。

这……

苏璟继续道：“牛懿，你再想想，若是海民无以为生，他们又会去做什么呢？”

“沿海流寇肆虐，天子不想着去剿灭，而是将沿海的百姓圈禁住，这样的海禁，意义是什么？”

生存，终究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等朱标说话，苏璟便断言道：“禁之使不得通，安能免其不为寇哉！不出十数年，海上流寇只会越发的猖獗！”

一言出，朱标震惊！

朱元璋也面露震撼之色。

苏璟所说，并不难想。

百姓无生计，那就落草为寇呗。

这种事，在元朝末年的时候多了去了，甚至老朱自己，当年不也是从百姓到“流寇”么。

朱元璋开始犹豫了，因为他原本已经打算将大明沿海周边仅剩下的几个船舶司全部关了。

“苏师，但若是海禁一开，那……”

朱标欲言又止，此时的他还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有些话，不应该是他该说的。

“海禁一开，张士诚等人的余党便有了活动的空间，大明的江山刚刚打下，怕是会生出变数对吧。”

苏璟直接将朱标所想说了出来。

朱元璋也默然听着，想知道苏璟到底有什么看法。

“苏师，学生愚钝，看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朱标朝着苏璟拱手道。

苏璟淡淡道：“有什么看不清的，无非是看你的屁股坐在哪里了。”

屁股？

朱标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

苏璟反问道：“你若是海民，你觉得你会支持海禁吗？”

一句话，直接将朱标问住了。

上位者从自身利益出发的决策，当然以自身为中心考量。

但对于旁人，却不是如此了。

朱标顿了一下，说道：“百姓多愚昧。”

这是他的老师教导他的，也是他的父亲教导他的。

“标儿，说的好！”

要不是不想被发现，朱元璋都忍不住要击节赞叹了。

“百姓多愚昧？”

苏璟眼睛一睁，瞪着看向了朱标，那是相当的陌生。

和自己相处一个多月的少年，此刻竟然如此的陌生。

“牛懿，你再说一遍？”

苏璟双目有些狰狞道：“你说百姓多愚昧，所以这就是放弃他们的理由吗？”

身为一个现代人，苏璟终究还是有着自己的一点良知。

他知道自己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身边人，尽自己所能帮助一下。

这也是他明明可以靠着自己的商业头脑赚更多的钱，但却并没有这样做的原因。

现在，和自己有着师徒之实的弟子，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苏璟有些愤怒。

“苏师，我……”

朱标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从小他便是被当成老朱的未来继承人培养的，御人之术，驭民之术，他学过很多。

“罢了罢了。”

苏璟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会身处的是明朝，并不是现代社会。

封建社会下的思想，形成这样的观念，并不是什么错误。

甚至即便是自己身处的那个时代，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有些累了，你自己回去休息吧。”

苏璟直接中止了谈话，转身离开了包间。

朱标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太理解。

苏璟到底为什么生气？

在他看来，如苏璟这般人，根本不是普通人，也决计不在百姓之列。

那么他又何必如此在意呢？

“标儿。”

朱元璋的声音突然出现。

“父皇，您怎么来了？”

朱标被吓了一跳，但还是立刻朝着朱元璋行礼道。

此刻并未旁人，所以他也是直接称呼父皇了。

朱元璋回道：“我来了已经有段时间了，之前一直都在隔壁。”

偷听？

朱标一愣，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也会偷听。

他父亲可是当今天子啊！

“标儿啊，今日苏璟所言，我尚有些许没有听清，你再复述一遍。”

朱元璋脸色如常道。

他丝毫没有认为自己偷听有什么问题。

“是，父皇。”

朱标立刻开始将之前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朱元璋听完，面色微凝。

朱标小声询问道：“父皇，依苏师所言，大明海禁是不是？”

朱元璋摇了摇头道：“此时尚早，待我思量思量，标儿也可以再问问苏璟，他既然能提出开海，总不能没有详细之方略吧。”

第三十九章 你是怎么知道的？

穿越重生太久，苏璟有时候都忘记了自己其实身处的是明朝了。

不仅仅是时间上，还有着思想上。

作为经历过九年义务制教育加高中大学一共15年学生生涯的苏璟来说。

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是现代人的形状。

“终究只是我一厢情愿吧。”

苏璟自嘲的笑了一句，继续挥舞起锄头来。

只有在田间劳作的时候，他才是最放松的。

至于朱标，苏璟此时并没有教导的想法了。

知识可以传授，但思维和观念却很难。

……

“父皇，苏师不愿见我。”

金陵饭店的客房内，朱标朝着朱元璋说道。

他原本想要继续去苏氏布行，但刚到便被孙平告知，暂时不需要朱标当伙计了。

朱标有些紧张慌乱，只因为这一个多月在苏璟的身边，他学到了太多。

在朱标的心里，苏璟是神人。

此等神人却被自己惹生气了，不愿继续教导自己了。

朱标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父皇，我真的说错了吗？”

朱标看向自己的父亲，想要寻找到答案。

那一句百姓多愚昧，正是眼前的父亲教导自己的。

“标儿，无需自责。”

朱元璋淡淡道：“生在帝王家，你说的没错，也无需认错。”

“苏璟的心思，我明白，你不必在意。”

身为皇帝，朱元璋看人还是有一套的。

苏璟为何生气，老朱心里清楚。

但他不会改，因为老朱家的天下稳固才是第一位的。

至于其他的，都要往后靠。

天下，不仅要现在姓朱，未来直到永远都要姓朱！

朱标稍稍轻松了一些，又问道：“父皇，现在苏师不愿见我，我还应该继续在这溧水县待下去吗？”

没有了苏璟在侧的教导，朱标整个人都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不用了，正好你也很长时间没在你母亲身边了，你的弟弟们也都想你了，先随我回宫吧。”

朱元璋直接说道。

他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朱标在这要继续“卑躬屈膝”，他这心里就不得劲。

要不是马皇后嘱咐又嘱咐了，他铁定要教训教训苏璟。

“是，父皇。”

朱标点头道，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他一直都相当的恭敬顺从。

朱元璋本想带着朱标直接离开，但稍稍迟疑了还是说道：“标儿，你在这等我。”

说完，朱元璋便离开了金陵饭店。

田间的小路上，苏璟扛着锄头正打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