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75)
作者:渔燃
晚晚看着他脸上的伤痕,她的力气虽然远不如他,可是她毕竟都是自己炮制药材的,从幼年锻炼到长大,她的力气一直都不算小。
她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疼吗?”
容厌看着她的眼睛。
当然是疼的,现在也在疼。
可她方才一字一句……如她所说,只要她在皇宫,她就要想法子让她自己好受一些,他就得接受让他不喜欢的事,就得尝到一些痛苦和代价。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会让她离开皇宫,离开他。
于是,他回答:“不疼。”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疼痛而已。
晚晚沉默了片刻,小小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低眸看了一眼自己泛红的手掌,没有再管殿中的他,扯开了些身上半湿的衣服,走到门边,出声喊道:“紫苏,备水。”
门外很快应了一声。
晚晚转过身,瞧着他身上凌乱湿透的龙袍,稍稍歪了一下头,贴心问道:“沐浴,陛下要一起吗?”
容厌过了一会儿,才出声淡淡答道:“不用。”
他随即转身去了另一边殿宇中的盥室。
晚晚面色如常地沐浴更衣,而后走到寝殿里间,没有看到容厌在,便吹灭了灯,准备直接入睡。
紫苏为她放下床帏,心有余悸道:“方才陛下抱着娘娘回来,可真是吓人,好在那么快陛下就走了。”
晚晚应了一声。
这一日精疲力竭,一躺到床上,她很快沉睡过去。
没过多久,殿外守夜的紫苏看到陛下又回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容厌发尾还湿润着,免了礼,没有让人喧哗,便直接走到里间。
房中漆黑一片,又熄了所有灯光。
他在外面站了会儿,没让人将灯点起,等待让自己去习惯寝殿的漆黑。
此刻他眼前是模模糊糊的红雾,视野中的床榻与书案屏风都成了模糊的色块。
他闭上眼睛,没有再用眼睛去看,按照记忆中的方位,解了外袍,而后躺到床榻外侧,轻轻拥抱住她。
沉睡中的晚晚习惯性地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过去,手臂软软地搭在他腰上。
容厌感受着怀中属于她的温度和气息,轻轻将手臂收紧了些,又不至于让她不舒服。
他缓缓调整着气息,让自己入睡。
一夜里,他反复醒来多次,醒来后便下意识再碰一碰她。
她还在他怀里,安静沉睡着,扫在他身体上的呼吸温热。
一直到清晨,他头颅胀痛,疲惫却又极为清醒,再也睡不着。
想到这一晚的惶惶不安,容厌忽然觉得可笑。
他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昨夜,他在沐浴完后,晚晚还在盥室中,他站在寝殿外片刻,没有让人跟着,漫无目的往外走,独自走在一重又一重的宫墙之中。
上陵皇宫层峦耸翠,飞阁流丹,是举天下最为精美壮丽的殿宇,他在这里面生活了十五年,屈辱、仇恨、快意、放纵……都有过。那么多年,他成了这里的主人,已经和这里密不可分。
他幼年回宫之后,便一直都知道,只有手握天下间最大的权力、有足够强大的能力时,他才能肆意放纵,得到快慰,才能不像容澄和裴露凝一样弱小可怜。
所以,他对楚太后也算不上有多大的仇恨,毕竟,是那时的他无能,他活该被踩进泥里欺辱。
后来在宫中,他最常看到的,便是楚太后与数个貌美郎君厮混,他也曾被押着跪在屏风后,被当作容澄的眼睛,去看太后媚眼如丝躺在几个男子怀中,宫中歌舞达旦,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戏码。
那时的楚太后一手遮天,她有这个本事,所以她想要几个人陪她、想怎么折磨任何人,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么,等他上位,他逼疯楚太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人的情感那么复杂,他过去从简单干净的悬园寺,到了皇宫之中,生涩地体悟着他不曾见过的那些种种复杂情感。
他学地那样好,记得宫中那么多肮脏的关系和心思,都成了他认知的养料。
——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只要有那个本事,就可以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他动了心,将系在他脖颈上感情的绳索交付到了叶晚晚的手上。
叶晚晚如今握着他的颈绳,那她就是有这样对他的资格。
只要一日他喜欢着她,在意着她,那她就有一日可以继续肆无忌惮。
他也不是没决定过舍弃这份喜欢。他清楚,只要他动了真心,他极有可能会再次陷入无能的困境里,陷入偏执,对叶晚晚这样一个没那么确定的人献出软肋。
可他没做到。
就连最近几次……他不喜欢她这样做,厌弃裴成蹊,可在他心底,却还是很难去责怪她。
看惯了宫闱之间的浑事,世间情爱,向来便是一心一意的少,头一日可以与这个人相亲,下一日就可以与另一个人相爱。再长久的情爱,也总有变质的那一日。
天下间夫妻相处,有男子纳妾蓄外室,也有女子养面首,也不是没有能继续好好在一起的,大都是有人退让,息事宁人,夫与妻继续一道生活。
或许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有人容忍。
晚晚一直忍他曾把她当作替身折辱,容忍他一开始对她那么不好,甚至三番两次威胁她,要杀她,他后宫中也不止晚晚一个人。
他待她确实不好。
那他如今……或许,这都是他该受的。
只要她不动要离开他的心思,该他去承受去偿还的,他都可以。
只是,除非他死或者她死,否则,谁都别想让她离开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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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隐隐有晨光熹微。
晚晚醒来时,寝殿中光线微弱,她忽然察觉自己颈边似乎有一点冰凉却又轻微的重量压着。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在容厌怀中。
晚晚没有意外,低头看了一眼。
是他的手指,按在她颈间,位置恰恰是命脉所在。
冰凉的手指轻轻捏着,只要他用力,她就会陷入窒息。
他就这样将手指放在这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晚盯着他的手指看了片刻,没有拉开,依旧是枕着他的手臂仰起头,初醒的嗓音细小又绵软。
“陛下,是对我动了杀心,想要杀了我吗?”
容厌看着她好一会儿,眼睛才慢慢聚焦起来。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而后慢慢将手松开、收回,改为放在她腰后,将她搂在怀中的一个姿势。
他淡声道:“没有。”
晚晚“哦”了一声,催促道:“今日有早朝的呀,陛下不去上朝?”
容厌应声起身。
等他走后,晚晚又睡了一个回笼觉,这回等到天光大亮才起。
椒房宫中晒着的本草,将整个殿宇都笼上了一层药香。
晚晚走在黑白卵石铺设的步道上,静静分辨着药香中混杂的药材。
这些时日,她用自己的方子,认认真真在给自己调理,身体也不再总是虚软无力。
从太医令和宋御药那里又得来了些她想要的药材,混在这上百种药材之中,除非顶级熟悉药草的医者,否则说不出里面到底包含哪些药。
她在宫中随便走了走,而后又回到寝殿,继续将自己这段时间在制的药完成。
殿中窗牖紧闭,只点了一盏灯,青釉鎏金博山炉上方,香息如线一般上浮,而后散开,遍布整个寝殿。
容厌这几日都宿在椒房宫中。
白日里,他虽然伤了脸,取消了几日的早朝,可平日要处理的政事却分毫没少。夜晚,他便会回到椒房宫,有时候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就好像她和他之间,不曾有过那些不悦;有时候他也会带她出宫,去宫外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