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58)
作者:渔燃
她清醒的时候,更多是在看自己的前世。
前世的她,后来总是一袭皇后衮服,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在椒房宫甚至设置了小朝廷。
外人眼里,她有圣眷,有实权,一人之下,风光无两。
可是,在数不清多少个夜晚,她屈辱着只着一层轻纱,赤足踏入宸极殿中,拿自己去同他交换。
轻纱扯开,不着一物。
宸极殿中,寝殿书房,床榻桌椅、窗边镜前……他想什么时候要,想怎么要,她从来只能强颜承受。
她开始认同他。
情爱果真是最无趣的东西,权力才是能握在手里的。
她用身体交换了那么多,可他仍旧能将她控制在掌心里,不论她做什么,他总是让她差一点。
差一点,偏偏就是让她差一点,她无数次以为,她就要赢过他,就要能为自己挤出一条生路,而他下一刻让她知道,她又差一点,她永远逃不开他。
一次次交锋中,她渐渐恨透了这个没有心的帝王,他这样傲慢自负,她早晚、早晚要用他给她的,杀了他。
那么多日,容厌,容厌……
到最后,晚晚几乎在心里恼火,“你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突兀地笑了出来。
谁说前世今生的自己就应当是同一阵营?
叶晚晚就是天性自私,她曾阻拦这一世的自己学医,而这一世的晚晚,也早就厌烦了前世弱小的自己。
脑海中的声音道:“等我看到了想看的,自然也就会消失。”
晚晚想了一下,那这伴随着前世记忆的声音,算得上是前世的执念吗?
晚晚问:“你想看到什么?”
那声音轻笑道:“我想看到……”
想看到容厌困于情爱、重新沦为废人、最后凄惨死去。
若看不到那一日,那也要看到容厌求而不得、因她而痛苦不堪。
“我想看到,你去背叛他。他可以有别的妃子,你也可以有别的郎君。”
晚晚愣了一下。
“出墙?你是想让我去死吗?”
容厌再怎么说,也是皇帝。
那声音只道:“你可以试试看,你为他挡了这一箭,他能有多容忍你。”
晚晚意识沉浮。
等她又有意识时,这一次,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可以醒过来了。
容厌还在她身边,他的手指冰凉,划在她脸颊上,没有半分温度可言,她却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想动。
她听到净明来求见的传唱,听到容厌要先离开,这个时候,她才让自己醒过来。
睁开眼睛,让白术去请净明先留下。
净明的毒已经快两个月没有疏解了。
等到净明到了配殿,晚晚没有多说,直接要来金针,便要施针。
净明看着苏醒过来的晚晚,“娘娘醒了?”
晚晚应了一声,计算着自己的力气还能下几针,下在哪里。
净明感受着她的针法。
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她始终防备着,每次都会改变针法。别说他根本没尝试着找别人去解,就算去找了别人,就算终于能破出她一种针法,可下次,她便又改了另一种,也是徒劳。
净明道:“娘娘与陛下相识时间尚短,陛下喜怒无常,对您应当也没有深到不可割舍的情意。娘娘此番故意挡箭,若是想逼陛下在意您、正视您,应当很是成功。”
这才几个月?怎么会有多深厚的情爱。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让容厌还没开始冷落她之前,便彻底经历了一遍失去她的滋味,他甚至因此眼疾加重,半个多月里,一到晚上便视物模糊。
谁能相信,生死之前,距离心口仅差一毫,她却是在算计。
就算陛下知道,可是一个惜命之人的拿命去赌,难道不更让人动容。
陛下已经失了一子,而她醒来甚至不想看到他,这一局谁占尽先机显而易见。
晚晚没有说话,慢慢将手下的这根针往深处又扎进寸许。
净明只感觉自己的左臂慢慢失去了知觉。
等他尝试用内力去冲开穴位,便察觉左臂已经彻底没有半分反应。
晚晚在他身后轻声笑:“大师,我对你那么好,刚醒就记着要给你续命。有些话,可不能胡说。”
净明叹一口气,眉目间忧愁,“贫僧不会多说。”
他一直的担忧,比起等待陛下何时失去控制,毁了这个皇朝,如今……不会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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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容厌听到晚晚醒过来的消息,他没有再听晁兆说完,左右都是他能猜到的东西。
他立刻打断,起身往关雎宫走去。
刚到关雎宫宫门外,他脚步顿了一下,寝殿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不像她醒过来的样子。
紫苏走出来,恭恭敬敬行礼,道:“见过陛下。娘娘刚醒,太过疲劳,此时又睡下了。”
容厌没有说话。
那么多日,他守在她身边,今日他只离开这一会儿,她便醒来,见完净明,便又睡下。
因为一路走得太快,容厌发丝微微凌乱。
他忽然觉得,入秋还没多久,天气便开始冷了。
沉默着在门前站了片刻,原本加快了些的心跳,此时也跟着寂静下来。
容厌和往日一般,走到晚晚床头。
他手指轻轻抚了抚她脸颊,她脸上微微有了些血色。
既然从昏迷中苏醒过,这回只是睡着,她还会醒来。
那他便在这里一直等到她睡醒。
等到第二日,晚晚觉得日头已经高了,才懒懒散散睁开眼睛。
一睁眼,便对上另一双眼。
容厌向来睡得少,应当是天生面上没有疲态,可她看到,此时他的眼中,居然有了血丝。
晚晚愣了下,眼眸一弯,笑了出来。
第32章 千万绪(二)
他居然担心她担心到这种程度吗?
晚晚觉得新奇。
她一睁开眼便神采奕奕, 眼睛明亮地看着他笑,就好像……一切还在文殊节之前。
容厌目光便更显得沉沉,对着她这样明媚的笑意也看不出丝毫动摇。
“你不想见孤?”
晚晚稍稍克制住脸上的笑意, 解释道:“不是不想, 是不敢。”
容厌微微露出一个笑意。
“不敢?”
他声音低沉, 晚晚无视隐隐的危险, 看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道:“怕你再想让我去死。”
她这样突然的回答, 容厌没有说话。
晚晚小心地想用手肘撑起身子,可身体一用力, 背后的箭伤便疼痛难忍。
她皱紧眉, 容厌伸手去撑住她的身子, 她顺着他的力道枕到他腿上,环抱着他的腰。
他也瘦了。
原本就劲瘦的窄腰,此刻抱起来又细了些。
晚晚又有些想笑,她将脸颊埋到他小腹。
容厌身体僵硬了一下。
她嗓音轻轻道:“我怕我为你不要命也不够, 你还要我继续证明给你看。如果一个人的一颗心只能算一朵文殊兰,陛下要千万朵文殊兰,可晚晚只有一条命,怎么也不够啊。我昏倒之后, 四周好黑, 晚晚太害怕了,已经有了这样一次, 下一次, 晚晚再也不想经历死亡了,不想再证明给陛下看了。”
千万朵文殊兰。
他自己说出口的。
容厌淡声问:“你要证明什么, 证明你心悦于孤?”
晚晚埋在他身上的声音闷闷响起,“那不然呢?我当时也没想证明给你看,只是……我做不到,做不到看着你站在那支箭前面,什么都不去做,再有下次,我大概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