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210)
作者:渔燃
晚晚哽咽不断。
她从未哭成这样过,哭得那么难看,可是——
“你让我等了好久。久到……”
她呜咽中泣不成声,“容厌,你终于醒了。”
容厌睁着的眼睛,又缓缓闭上。
她抱他那样紧,紧到他心口细密的刺痛更加清晰。
他喉头缓慢喑哑地挤出回答,“嗯,我醒了。”
晚晚哽咽,“你真的吓死我了。”
她一边哭,一边又有好多话想要与他讲,“我担心你,我在意你,这些时日,我每一日都在怕,我甚至都不敢去想你有可能不会醒。你这个、这个……”
她如今舍不得再让他听到半点责怪。
晚晚哑声道:“你再敢这样,我绝对会让你后悔的。”
容厌听着她一句句哭诉,积攒力气,勉力稍抬手臂,珍惜地去拥抱她。
他有些想笑,嗓音微弱,一句一句回答。
“好。我没事的。”
晚晚心中酸涩,明明是命在旦夕,险些无力回天,醒来他居然还对她说,他没事。
她唇角扬了扬,眼中依旧不断地蕴出泪滴,“我这辈子,还能不能从你口中听到一句有事?”
容厌怔了怔,失笑。
昏厥的这十多日,大部分时候,他都没有什么知觉。
直到后来,一日里他偶尔能有片刻的意识。
他的身体残破至此,全身酸痛到麻木,从骨缝里透出来的难熬,以至于让他几乎感受不到外界。
只偶尔,他能隐隐感觉到,有人握着他的手,紧紧地,十指相扣。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渴望了,以至于臆想出了幻觉。
他很少能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
仅一次,他听到晚晚喃喃自语的声音。
“容厌,我想象不到你我的将来,可是,我更想象不到,我的将来没有你。”
“上辈子,咱们谁都不想低头。这辈子,你便没有在我面前抬起过头。”
“我们怎么总是在较着劲。可是,男女情爱不应该很简单吗,你我却像是披坚执锐你死我活地打仗,谁也不肯多让一步,以至于到了今日。”
她沉默了许久,像是想了很多。
容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她向来都是藏着许多心事。
再开口时,她嗓音之中便带上了微哑的哽咽。
极为悲哀,无可奈何,连连败退,她一字字地将那些话说出口。
他听到——
“……低一低头么,我求你。”
“容厌,我想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容厌,我心悦你,只差醒过来,你我便都如愿了。”
“求你,别让我再失去你。”
向来真心话难得,原本针锋相对的人剖开心脏去袒露真心更难得。这些时日,只这一回。
容厌忽地焦急起来。
他想醒过来,想要再快点能醒过来。
遇到她之前,他或许很早就没了生志。可后来在晚晚这里,他可以因为不被选择而死亡,却从没想过主动求死。
他昏厥时,就算没有知觉,也能觉出浑身上下的辛苦难忍,可他一直在强撑着那一缕意识。
直到听到她的话。
无论如何,他也要再醒过来,再睁开眼睛。
他不能死。
上天总归对他还留有一丝仁慈,没有真的让他死去。
容厌没多少力气,却还是努力想要回应她的拥抱,浅浅地笑着。
“那就不要在意,不要担心我,不要为我难过。”
晚晚本还在抽噎,听到他这话,她好想让他住口。
别人都是想要求得一个铭记,他却宁愿被遗忘。
他对他自己才是真的狠心。
晚晚胸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愤,她硬着语气道:“反正我不听你的,你少胡言乱语。”
容厌唇角的弧度大了些,还是多么熟悉的彼此。
是呀,她向来有主见得很。
疲倦至极,他眼睛缓缓闭上。
晚晚察觉他搭在自己背后的手渐渐划落,眼瞳一颤,立刻直起身,又去捉住他的手腕去把脉。
指腹下的跳动平稳,从他醒来到现在,他的脉搏跳动更为有力了些,是真的在好转。
晚晚呼吸颤颤,劫后余生一般松了一口去。
他能醒过来,便是他会好起来的预兆。
他只是,真的太困、太累了而已。
低头望着他,晚晚相信自己医术的判断,知道他没事,可再看着他苍白脆弱的睡颜,四下无人,一阵阵后怕涌上心头,她眼中的泪水又开始往外滴落。
真是太好了。
容厌没事。
他真的醒过来了。
他回来了。
她的容厌。
许多日不再流泪,可今日他醒,她却好像是要把这几日欠下的泪水,一次性全还回来。
晚晚喜极,却无可抑制地又生出哀伤。
从无声流泪,到哽咽不断,到最后眼睛似乎都再流不出泪水,今日哭完了所有的伤感,她终于能笑出了声。
不哭了。
以后谁都不用再哭了。
她心中依旧涩涩地难受,她这样清晰地明白,她如今的选择是彻底割舍掉了自己的一部分。
可向来人都有得失,她已经很幸运了,世上没有人可以两全。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这样吧。
这样也不错。
容厌喜欢她到病态的程度,尽管如此,却还是很尊重她、待她很好。
她和容厌,谁都没有尝过多少甜蜜的滋味,可是将来,她和他总能将所有喜乐一一尝遍。
她不喜欢委屈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不会懊悔,她会好好珍惜,让她的选择成为客观意义上最好的选择。
不会回头。
不能后悔。
分岔路口,她终究是舍弃了过去的自己,奔向了另一条陌生的、从未想象过的路。
她会好好走。
终于整理好心情,晚晚如释重负一般,破泣而笑,擦干眼泪,起身去妆台前,遮了遮自己眼眶周围的红色,而后出门。
她轻声对门外的曹如意道:“陛下醒了。”
曹如意又惊又喜。
晚晚笑道:“先通报出去,但不接见任何人。他太累了,与我说完话便要再歇息一会儿,再过几日,等他身子好起来,再见人不迟。”
曹如意喜笑颜开,抹着眼角连连点头,行了礼便激动地去将这大喜之事宣告出去。
晚晚来到御书房前面的临时议政之处,张群玉方才也刚听说了容厌醒来一事,他这个时候才终于能松弛些许,轻松地笑了出来。
像是浑身的重量此刻霎时被挪走,无需再克制任何念头再在他耳边的蛊惑,他终于得了自由喘息的力气。
看到晚晚过来,他温和地望着她道:“陛下醒了?”
晚晚开心地点头应,“他醒了。”
张群玉由衷而笑,他高兴了一会儿,低下眼眸,看着自己眼前这些写不完的文书,抬手往前一推。
“陛下强行无赖让我为难那么多日,这些东西,如今可算是能推开了。”
有些事,能做到不代表喜欢。
他勉强能与朝中众臣勉强维系王朝的运转,可这个位置,他代容厌的每一日,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在这里,他也将上陵看得更加透彻,看透了,便更加想要回到他原来的地方。
曾经设计的宰执之路,在朝廷不稳时,他自然要凭能力为帝王分忧,可如今内忧暂缓外患渐平,他总能去做些他喜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