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190)
作者:渔燃
晚晚想到前世最后那三年容厌体内日日发作的紫叶桑, 想到这一世他被毒发折磨过的许多次。
他在感情一事上没那么聪明, 前世不想再提, 这一世,他一直在用他最大的诚意,千方百计、又笨拙莽撞地想要好好爱她。
晚晚眼眸空茫地睁着,脑海中的画面反反复复。
斋舍中, 寂静同雨声一起蔓延。
许久,她忽地抬手挡住眼眸,唇边慢慢弯起一抹笑。
她好像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思。
笑意之下,是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她都在困扰什么啊?
说出喜欢他的那一刻, 她就决定了坚定去爱他。
不是权衡, 不是感动,不是被胁迫, 是她愿意, 她想,是她的欲望着落于他。喜欢他, 想要拥有他,这就是她的本心所愿。
思绪又一次如同拨云见日,黑暗之中,她兴奋地更加难眠,忽然兴起,披衣下床,推开花窗往外看。
外面视野开阔,四下依旧烟雨濛濛。
月色黯淡,她能看到远方犹如水墨般的山野,可即便穷尽目力的极限,也无法透过重重的水雾,看到远方的上陵。
晚晚站在窗前好一会儿,一个念头如春风掠过的野草,瞬间疯长起来。
她视线慢慢往下落,沿着墙角,一直移向门边的油纸伞。
她在心中呐喊,她一定是疯了!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想要出门去,去月老祠……
取来那根姻缘结,在那个合欢树下写下她和他的名字。
外面雨幕如帘,晚晚凝着窗外没多久,在紫苏诧异的目光之中,撑起油纸伞。
紫苏惊奇地看到,年轻的女郎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唇边浅淡细微、却无比洒脱甜润的笑容。
晚晚匆匆往外走。
她不想等到明日。
道人拿给她的那枚写满疏文的姻缘结,她现在就想要。
这样想了,便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暴雨之中。黑暗中提灯的背影,在重重山林之间被掩映地渐渐模糊。
黑影隐隐约约,只身一人的身影在深夜之众提灯而行。
这个雨夜,与一年前文殊兰的那个夏夜,冥冥之间,在此刻似乎重叠在一起。
从他到她,像是一个完整的闭环。
一样的一人提灯,一人寻觅,一样的晦暗天色,兰因絮果。
一番寻觅又到深夜,徽山的暴雨停歇,晚晚终于心满意足拿到了那枚姻缘结,回到别院的寝舍,枕着那枚缘结,她还是亢奋地睡不着。
她有些思念。
是那种,缠绵悱恻,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一人面容笑意的那种思念。
晚晚怔怔望着账顶。
察觉自己的旖旎心思,这种从未有过的过于陌生的情绪之下,一股淡淡的荒谬之感漫上心头。
晚晚敏锐地察觉到这份感情时时刻刻带来的悸动。
微微的苦味,漫上心尖的微麻,陌生又忐忑,让她心慌又满足的欣喜。
可在这一刻,她却没有选择克制,而是放任这股思念蔓延。
她先前总像是漂泊不定的风筝,而此刻,她好像找到了她的线。
与他分开,来到了这徽山之上,两日见不到,她居然也开始想他。
兀自笑了一会儿,晚晚强迫地催促自己要赶快睡着。
快睡啊,这样明日才能早些回去。
她也想要早些回到上陵。
一夜无梦,直至晨光熹微。
这一场铺天盖地的夜雨,几乎遍布了整个冀州,在晨曦升起时,远方上陵上方的浓云才缓缓散开。
金色熹光之下,上陵皇城遍地硝烟。
剑戟残肢,满目疮痍,家家闭户。
上陵的朱雀大街之上,楚行月慢慢行在其间,一步步走到宫门之前。
他面上带着淡而温的笑,唇瓣轻轻地念着什么。
他在平静至极地倒数。
宫门将破,容厌的身体也将毒发恶化到被摧毁,无可解。
他在为容厌的死期计时。
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日啊。
楚行月望着天际的大雨,天色阴沉,他周身也被积水溅上了匆忙的泥点,形容并不整洁,面上浅笑却悠闲。
四年的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才得来今日的大仇将雪,他此时难得可以生出些许闲情逸致。
楚行月姿态优雅,动作轻缓地抽出一旁侍卫腰间的长剑。
他面上笑容平和,隔着重重宫门,他只望着宸极宫的方向。
“杀容厌者,赏千金,封万户侯。得其血肉,按照斤两,一两得一金,十金封百夫长。”
平静至极的话语,疯狂到底的命令。
明面上几乎注定的局势之下,众人闻此,眼中瞬间迸发出格外的热切。
楚行月缓缓拭去长剑上沾染的血迹,微笑间,声音隐入风雨之中。
“猜一猜,到最后,你会不会被人肢解为肉泥。为楚氏上千亡魂好好偿命吧,这几年黄粱一梦的陛下。”
-
容厌最后与张群玉等人议完事。
“晁将军来信,北大营的轻骑今晨便可以抵达,明日他会再带来两万兵力。”
大邺所有军营剑拔弩张,兵力却都集中在北境,两万多的兵力,已经是晁兆游走四方能得到的极限,能明日让大军抵达,也是几乎不眠不休赶路才能做到的结果。
张群玉照例是留在最后的那个人。
正事当前,他毫无保留地竭力而为。
他虽然听过许多场战役,也亲眼看到过战场杀伐,可这却是他第一次,要在数万之众的围困劣势之下,守住这座皇宫。
整座城只有一万多的兵力可用。
“按照陛下的安排,楚行月最多只有三万人,只要能守到明日,晁兆一到,楚行月就只能伏诛……臣再去看一看外面的布防和军备。”
张群玉思路清晰地猜测出了容厌的计划。
即便在兵临城下的这个时候,他眉目虽认真,神色却从容没有多少不安张皇。
容厌抬眸,看到张群玉镇定转身的背影。
他议完事,已经没了多少力气,能发出的嗓音轻微。
“张群玉。”
张群玉顿住,折过身,问:“陛下,何事?”
容厌道:“接下来守皇城这一日,凡事你皆自行决断,不必再来找我请示。”
张群玉怔了下,皱眉。
他其实早就习惯了先前在庙堂的行事方式。每当他做下什么大的关键决策之时,提前告知容厌。他相信容厌的本事,不管他决策是否合适,可只要告知了容厌,就不必再有任何后顾之忧。
如今,若说成败在此一举的守城不必再让容厌知晓,那便相当于,容厌将皇宫完全交到了他的手里。
但是,他就算再得容厌信任,臣子就是臣子,越俎代庖的事情他不能做。
而若是往日,容厌哪会这样草率地将权力和安危全都交给另一个人。
张群玉眸光一瞬间复杂起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容厌缓缓道,“你的才能不止表现出来的这些。过去便罢了,可是,你得明白,我也会死。”
张群玉瞳孔缩了一下。
一个君王,在被逼宫的时候,自己说自己也会死这种话?
简直荒谬!
张群玉忽地生出几分这些年被愚弄的怒意。
“我只是一个臣子,能守住,是我职责。就算我守不住……”
容厌打断道:“你必须守住。”
张群玉顾不得什么君臣之隔,语气顿时锐利起来,直接反问道:“为何?”
容厌望着他,忽地轻笑了一下,意有所指,“你说为何?”
张群玉正欲反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顿住,手指攥紧。
他唯一一件对不起容厌的事。
容厌看到他的神色变化,垂下眼眸,知道张群玉此刻是彻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