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140)
作者:渔燃
他停顿了下,嗓音有一瞬间不稳的哽咽,又很快恢复了清润平缓。
“但凡,我还想要等以后安定了,和你还有一点可能——这信,我就不能用。”
“不死,便不能。”
她想要纯粹的爱意,他就不能有算计和欺骗、利用。
楚行月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指骨苍白,他看着她,眸光是深切的痛色。
晚晚背过身,找到炭盆,将这封信一下下撕碎。
纸张碎开的声音刺耳又让人心惊肉跳。
飘散的纸屑一落入炭盆的范围内,便有火舌卷上来,转眼之间,这封让她和他决裂的信物,灰飞烟灭。
晚晚脸色苍白。
“师兄……”
楚行月站起身,走到她身旁,看着炭盆中的灰烬,轻轻应了一声,无声地陪伴着她。
外面的雨滴将整个上陵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吃糖吗?”
“哪家的女郎,怎么那么凶啊?”
“曦曦,你怎么那么可爱?”
“又要回上陵了吗?下次在江南久一些好不好,总是让我思念,你怎么那么可恶呢?”
“曦曦,坚持住,就要走出雪山了。我会与你一起,活要一起活,死也要一起死。”
……
“这两个字,不念师兄,念郎君。不骗你,跟我念:郎——君——”
“曦曦,我想娶你。”
“我离不开你。答应我,一辈子都要在一起,好不好?”
……
炭盆中的火光跳跃,金色幽蓝的火焰交织,过去那么多年的回忆仿佛也在这烈火之中涌动,翻滚,重新映入脑海之中。
师兄太好了。
好到容不下一丝瑕疵。
雨渐渐小了。
晚晚面色雪白,回想着他手上的硬茧,手臂上自残出的一道道伤痕。
她喃喃出声:“将近四年了啊……那么多年了,发生了那么多事,我还已经成了容……”
楚行月打断道:“四年很长,可是,我与你青梅竹马的八年、我与你将来的几十年……”
“曦曦,这也很长。”
晚晚猛地闭上眼睛。
过去早就已经物是人非,这封信最终还是按照骆良的遗愿烧了干净,也毕竟迟了那么久,未来她自己都没想清楚将来怎么过。
她脑海胀痛,被逼到痛苦地抬手用力去揉额角。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过去割舍。
可是,可是……如今都不一样了啊。
雨渐渐停了。
楚行月看着外面苍茫的天色,轻声道:“雨停了。”
晚晚眼眶红着,拖着鼻音应了一声。
楚行月望着她,看了许久。
她在动摇。
她只是在动摇。
他抬手轻轻按住闷痛的心口,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揽住她肩后,猛地将她拉近,用力拥抱在怀中。
晚晚下意识就要挣开。
楚行月用力抱紧她,哑声道:“我想见你,日日夜夜都想见你。”
“曦曦,这几年,若不是我还想着,我得活着再来看看你,多少次我……”
他再说不下去。
晚晚僵硬着。
他嗓音微微颤着,极近隐忍。
他终于放开她,晚晚立刻后退了两步。
楚行月很快恢复了从容的温润之色,举目看着外面的天色,轻轻道:“这会儿不会再落雨,曦曦,你既然不可能留在宫外,不若趁着这会儿,乘车回宫吧。”
晚晚捏紧手指。
书信,心意,将她的情绪搅得一团乱。
他没用那封信,可是,他来上陵也不是为了她。
在师兄口中,她怎么,好像忽然就背负起了他受苦的这几年……
抛开这些,她还留着理智清楚地记得,她还没问清楚他关于他和金帐王庭,她还不知道,他对容厌到底要做到哪种程度。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能选什么?
情感和理智拉锯,晚晚没有犹豫,转身就要出门。
回宫,今日,先离开这里。
在她走出门槛之前,楚行月低声道:“曦曦,你好好想一想。不管你如何抉择,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下次,我会将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晚晚听清了他的话,应了一声,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楚行月站在屋檐之下,直到女郎的背影完全隐没在门墙之间,他才将视线收回。
抬手按了按眼角,他看着指尖的一点湿润,走进房内烧了书信的那个炭盆前,用火光的灼热将指尖的这一点泪痕烤去。
指尖灼痛。
在受伤之前,他冷静地将手指移开,眼眸也平静。
第77章 相见欢(七)
离开软禁楚行月的小院, 晚晚握着暗卫准备着的油纸伞,慢慢走在青石的道路上。
她神色冷淡,眼底深处却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
她那么怀念的师兄回来了、那封信他没有用出去、他还是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没有因为她容忍不了他的缺点对他下手而责怪她。
可是, 他在事发前后, 从不曾吐露半个字让她知道。
甚至, 他是楚行月, 还是她从容厌口中得知。
他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年,她都经历过什么吗?
楚行月不知道她和容厌的约定, 她如今还是容厌的皇后,这样的情况下, 他却还说出还想要和她在一起的话……
晚晚虽然还没有理清将来应该如何, 可他连她的意愿都不曾再过问。
就算过去没有存心利用……事到如今, 师兄真的没变吗?
晚晚做不到多年受苦不改性情,师兄这几年若是受尽艰难欺辱,她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让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一朝坠落, 历尽艰辛和折磨,又让他不改性情爱意,这太难了。晚晚难以想象。
上陵城中一场暴雨让路上行人少了许多,如今雨水已经停下, 晚晚又绕了一条新的路往宫中走去。
这一条路沿着河边, 路经上陵皇城的边缘,一路上人迹越发稀少。
走到一处没有竣工的简陋庙堂之前, 里面缩着几个人躲雨。
一位老媪躺在稻草堆上, 旁边是一个老汉和一对兄妹,三人的旧衣衫被大雨淋得湿透, 一旁放着两把破旧的伞。
妹妹大哭着跪在庙中,哭哑的嗓音勉强还能听得清吐字。
“求药师佛显灵、求观音菩萨显灵、求、求地藏菩萨……救救我娘亲……”
小女郎胡乱求着,求完释家,又开始求道家。
少年模样的兄长抹了一把泪,道:“借来的盘缠也花完了,客栈也住不起,病还是治不好。爹……”
老汉守在门边哽咽出声。
晚晚目光扫过躺在地上的老媪,她脸色蜡黄,周身却还干燥着,衣衫也整洁。尽管贫穷窘迫,可这家人却还是将这病入膏肓的老媪护地很好。
晚晚撑伞走过去,暗卫没有现身,这里没有危险。
她出声喊过来一个随行的暗卫,去为她买一套针具过来。
晚晚站在这座庙前,淡淡看着绝望哭求的一家人,等着暗卫将针买回来。
她没有什么好心,只是,比起沉浸那些错综复杂的感情,让她面对萍水相逢、后会无期的病人,头疼一下如何给人省着银子治病,她心里反而更愿意一些。
庙中的人看到她,警惕而拘谨地缩了缩。
晚晚平静地说完她的来意,便留下空间给这家人去思考,要不要选择尝试相信她。
求神拜佛的小女郎念完了道家,又开始乞求一些没那么广为人知的名字。
“求妙晚娘娘显灵……”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晚晚走到外面看了看,这座庙正是妙晚娘娘庙。
她熟悉的却不止于此……
容厌的案牍之上,似乎出现过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