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122)
作者:渔燃
他看着地上碎成一片的琉璃,手指微微颤抖。
这尊琉璃极为漂亮,极为难得才烧制出那般美妙的清透青碧色,即便和碧玉放在一起,看上去也丝毫不逊色。
可这琉璃和玉一起摔在地上,只有琉璃粉身碎骨,一片狼藉。
好像不管怎样,就算琉璃能变得看上去和玉看上去一样好看,也总是没有办法比得过玉的。
容厌看了一会儿这些碎片,扶着长案站起身,想要去捡,却又顿住。
他好像明白了,他左奔右突,四下求索,再怎样,都是竹篮打水,茕茕孑立。
曹如意敲门,道:“陛下,娘娘让人送了药过来。”
容厌让他进来,拿起药一饮而尽,而后又往椒房宫中而去。
一路寒风刺骨,他浑身的滚烫却已经让他察觉不到那股寒意。
到了寝殿门口,更漏已经到了四更。
殿舍内,烛火依稀。
晚晚还没睡。
今晚她没有及时入睡,又是他耽误了她吗?
容厌每一步好像都是走在刀尖之上,刺地他鲜血淋漓。
他恍惚着,走路也不稳。
推开寝殿殿门,容厌一路找着能扶一把的路往里面走。
晚晚没有在床上,她在外间的罗汉床上端坐着,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着一本医书、几张宣纸。
灯台明亮的烛光之下,她手中握着一支笔,时不时在纸上写下些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晚晚看了一眼殿中的水漏钟,已经到了丑时六刻,距离日出也就两个多时辰了。
她安排好人煎药,就已经过了子时许久,过了她犯困的那个点,此刻便也没什么睡意。
容厌来到晚晚对面坐下。
晚晚将纸笔挪开了些,头也不抬道:“出了什么事?”
容厌低声答:“几日前燕关开战,放心,是在掌控之内的。”
晚晚手顿了顿,在笔尖的墨水没有滴落之前,及时将笔挪开,在砚台上点了两下,敛好墨。
消息刚来时,容厌那副姿态,说不想去,不舒服、难受。
实际上,他的掌控力依旧一如既往。
晚晚也已经不再想理会那么多,将笔放下,抬起眼眸,道:“我再为你诊脉。”
容厌抬手,将手臂放到案几上,他也不想理会什么病痛医药。
晚晚撩开他的衣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手腕。
薄而白的肌肤下,血脉蜿蜒走型漂亮,可颜色的对比太明显,若不是高烧,他身上已经看不出多少血色。
晚晚慢慢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脉搏上。
她轻轻地碰触。
容厌长睫颤了一下,他克制住想要立刻握住她的手,渴求她给他一些她还在的安全感的冲动。
她的三根手指时轻时重地按压在他脉搏尺寸关三部,认真地在为他诊脉。
她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将手移开的那一刻,容厌反手握住她的手。
晚晚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
容厌压抑着嗓音中的颤,他声音已经喑哑起来,近乎乞求问道:“晚晚……容厌是不是还没到生死都没办法原谅的程度?”
晚晚抬起眼眸,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我不是非要你去死。”
容厌道:“我知道。”
她不是要毁他杀他。
他颤声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你恨我吗?”
晚晚慢慢摇头。
她想了一会儿。
前世的她,对容厌不可谓不恨,恨到让容厌再怎么惨死都不可能会原谅。
这一世,她厌过、烦过,但其实都算不上恨,容厌没有真的伤害过她,她也不是非要让他去死。
容厌好像还是不满意,他握紧她的手,惶然道:“那这一年,我……”
什么都留不下。
晚晚看着他泛白的指骨,他比初见时瘦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思虑还是病痛,整个人都清减虚弱下来。
先前,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再怎样都动不了他的模样,他的消瘦也被他的气场掩盖住,好像没什么变化,如今,他已经瘦得这样明显。
晚晚不能说,她这段时间不难受。
可是,她也知道。
容厌比她更难受。
晚晚想着那个两个月的约定,平静地想与他好好谈一谈。
“陛下,如果什么东西让你太过痛苦,你应该及时割舍。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容厌倏地握紧了她的手。
“若我割舍不下呢?”
晚晚看着他清瘦的指骨。
她如今也算是清楚了,不管他口中说什么,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他其实还是会退让。只是,每每聊些什么之后,他还是会说这种话……让她忍不住想要反抗、想要自保,互相扎伤对方也无所谓,总归,就算遍体鳞伤,她不想瑟缩着忍受。
晚晚平静道:“那你说的两个月,是在骗我吗?”
她没有抬眸看他的神情,便只知道,对面沉默了许久。
久到她又觉得,这种反反复复,一会儿放她一会儿不放她的戏码,真的太无聊了。
她正要将手抽开,忽然听到——
对面传来的声音带着颤和鼻音。
“……我,不骗你。”
视野中,一滴晶莹的水珠坠落下来,勾勒出烛光的星点微芒,砸在他苍白的肌肤上,迸溅开来。
……是泪。
晚晚眼眸凝住。
第67章 妾如石佛本无心
晚晚看着这滴……泪, 整个人都僵住了一瞬。
容厌……哭了。
在她面前,落了泪。
晚晚忽然有些无措。
过去再怎样,容厌都能说出些气她的话, 疯狂、歇斯底里。他不好过, 至少也得让她心里不舒服一会儿, 此刻他却什么都没说, 直接缴械投降。
这一丝不适的滋味淡去之后,她如梦初醒一般,抬起眼眸去看他。
容厌望着她, 他唇角抿直了一些,神情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因为唇瓣抿起还更显冷淡, , 若不是他脸上还有泪痕,只看他这般没什么表情的面容,谁能想到
他也会难过到在她面前哭出来。
晚晚才知道,原来人哭起来也可以那么漂亮。
他太能忍耐, 声音已经嘶哑,神情却还没有扭曲。晚晚觉得,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一般。
她怔愣着看,一动也不动, 心脏一下下跳动的韵律此刻也能被感知到。
她抬起手, 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指腹压在他的泪痕上, 湿润的痕迹很快沾湿了她的肌肤, 相触的感觉便连上了一层粘稠和拉扯。
晚晚极为小心地碰触他。
她有多久没有平静而主动地,没有目的、没有愤怒, 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地,来触碰他了?
容厌在今日明白了悲恸,明白了束手无策,明白了无望。
他当然可以困住她,不用顾及她的意愿强取也可以。就算共死,他也能将她锁在身边。
可是……
他从来都不想伤害她,他的情意,不是要毁掉她的。
他也想让她能从他这里得到欢愉和喜乐。
可是感情不是他想就可以的。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是强求就能强求得来的,他也真的不想要以伤害她为前提地满足他自己的情感需要。
晚晚就是不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她一日日越来越不快乐。
他前世应当是最大奸大恶之人,应当沦为地狱道,长留炼狱遍历诸事罪与罚,所以他的生来就是错误,这一辈子,好像真的是让他活着来受折磨的。
他就应该这样吗?
可是不这样,叶晚晚她就应该因为他而痛苦吗?
情感总是利己而牵系,容厌之前也从没想过牺牲自己的意愿去满足别人,就算忍耐叶晚晚,也是为了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