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105)
作者:渔燃
他忽然想起,今日是……十二月廿三,是之前说过,程绿绮正式拜师的日子。
容厌忽然意识到,那张群玉……日后可以经常见到他的晚晚了。
晚晚一身医术精湛高明,陪他在这座皇城之中,他总不能连徒弟也不让她收。
他不能再做这种事。
可他真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见不到她,只有他能接近她。
……如此,他也就用不着多思多虑成这样。
这处偏殿旁边就是正厅,正厅之中,张群玉将束脩六礼献上,程绿绮端端正正行礼、敬茶。
晚晚执笔,沾了一点朱砂,点到绿绮的额心。
拜师礼中的点朱砂是为开智,祝愿绿绮今后眼明心亮、医道通途。
粉雕玉琢的小女郎激动地小脸红着,期期艾艾地喊:“师父!”
晚晚笑着应下,让白术捧出来几本启蒙的书籍并一册医书,绿绮眸光大亮,又高兴又激动地跑去牵住她的衣角,清脆的嗓音清亮:“绿绮谢谢师父!”
张群玉也笑起来,道:“臣在家中也给她买过不少书卷笔墨,也没见她高兴成这样。”
这话不是小声同晚晚偷偷讲,绿绮也听到了这话,呆了呆,讷讷道:“可是、这,这是师父给的,当然不一样啊。”
张群玉做出生气模样。
“有了师父就忘了小叔是不是?小叔真可怜啊,还以为以后能等阿绮有时间回家看看,谁知道阿绮有了师父之后,还能不能再想起小叔。”
绿绮着急解释。
晚晚看着张群玉和绿绮拌嘴,抬手揉了揉脸,笑得脸颊都有些酸。
张群玉担心绿绮以为他是嫌她麻烦才将她推给晚晚,心里难过,故意逗了她几句,也是让她安心,看绿绮气得差点就要抱着晚晚哭出来,才大发慈悲不再逗她。
晚晚搂着绿绮,对他道:“放心,绿绮在宫中有我照看。”
张群玉笑道:“阿绮能跟着娘娘学习,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就怕哪一日,她还真乐不思蜀,把臣给忘干净了。”
晚晚哭笑不得,“我做师父可不会宽容,到时候严厉了些,绿绮若是怕了我,频频去找张大人哭,张大人记得今日的话,可不能嫌烦。”
绿绮终于能插话道:“师父最好了,绿绮才不会哭!”
晚晚不由笑出来。
张群玉也低声笑了出来。
是啊,跟着娘娘这样好的贵人,绿绮是最幸运的女郎。
他余光忽然瞧见外面伺候在容厌身边的曹如意。
张群玉怔了一下,想起这几回碰到容厌,虽觉得难以理解,却还是笑了下,只待看完了全部拜师礼,同绿绮嘱咐了两句,便没有再多停留,主动提出告辞。
晚晚今日带着绿绮先熟悉了椒房宫,布置了些今晚需要温习的内容,便让白术去叫来容厌一同来用晚膳。
容厌平静地陪着晚晚和绿绮用膳,面上是极为温和的笑,其乐融融,只有他知道他味同嚼蜡。
绿绮没想到,乍一看有些吓人的陛下,相处起来居然那么温柔和善。
她渐渐对他也没了惧意,大胆地喊着师丈。
容厌笑了笑,便去看晚晚的神情。
她眼里含着淡淡的笑,心情应当是愉悦的。
可这愉悦远不如张群玉在时那般开怀。
他下午在偏殿中,隐隐能听到正厅里传来的笑声,张群玉在时,晚晚心情总是极好,笑声也不是在他面前的敷衍。
晚晚气质清冷,貌美动人,张群玉俊逸洒脱,兰芝玉树。
下午,他在偏殿的角门看着她和他站在一起,他居然会觉得……晚晚和张群玉,很是般配。
他顿时克制不住那股酸涩和不安。
她和张群玉在一起时,没有哪次不是发自内心开怀而笑。
而和他在一起时,他总会惹她不喜,她是不是从未有过一刻舒心?
时间久了,张群玉在她眼里越好,对比之下,他便会越发显得……面目可憎。
容厌更在意的是,张群玉,他与楚行月并不相像。
所以张群玉在晚晚眼中就是张群玉这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替代品。
他呢?
他是楚行月的赝品。
容厌近乎悲哀。
晚晚或许知道她的师兄邢月就是楚行月。
邢月只是江南她的师兄,而楚行月,是当年外戚楚氏在祖籍之地的麒麟子,是楚氏培养出来的下一任掌舵者之一。
晚晚喜欢江南的邢月,可那只是楚行月的一部分。
她选中裴成蹊,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可以和裴成蹊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她不喜欢上陵,也不喜欢他满身的算计。
他,楚行月,裴成蹊,都是烂透在上陵里面的东西。
张群玉,不是。
月亮是假的月亮,玉却是真的玉。
若有朝一日,晚晚挣脱开他和楚行月裴成蹊这些人,她既然喜爱楚行月全心全意待她,喜爱楚行月光风霁月温雅如玉的那一面,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去喜欢真正的玉呢?
而惊世的美玉在前,谁又会要斑驳残破又并不纯粹的琉璃?
第59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一)
寝殿的盥室中, 晚晚安静地伏在一张案几上,紫苏手法轻柔地为她擦拭着发间的水。
她只着了几层单衣,却丝毫不觉得冷。
寝殿之中的地龙烧得很足, 盥室中热汽蒸腾, 她脸颊粉透, 睫毛上也挂着温暖的水汽。
晚晚无聊地拨动了两下案几上盛脂膏的羊脂白玉玉盒。
外头难得一见的大小、成色都极为罕见的美玉, 却只是被雕刻成了她随便装点什么的盒子。
椒房宫中,随随便便一件不起眼的物件拿出去,到外面都能被估出个天价。
容厌物欲不重, 他作为帝王,却少有不必要的开支, 唯独在椒房宫, 处处精细而奢侈。
晚晚懒散地抬起眼眸, 往外看了看。
天色已经黑透,一日又过去了。
一日,又一日,没什么期待, 也没什么不同,她都快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这样的日子,她还得过多久。
晚晚昏昏欲睡地等着紫苏将她发上的水擦干,而后打了一个哈欠, 便往寝殿里间走去。
容厌已经等在里面,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却明显没有再看, 眼神微微游离, 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晚走到妆台前,散漫地拿起角梳, 将散着的长发慢慢梳顺。
容厌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从她手中将角梳接过来。
晚晚看着铜镜,微微泛黄的镜面中,清晰地映出她和他的身影。
他身量很高,铜镜中,只能看到他的下颌,往下,是凸起的喉结、锁骨。玄色的中衣贴身,能清晰地看到他修长的身形,既不过分魁梧,也算不上单薄瘦弱,是极为好看的身形。
他的体型比她大了太多,他站在她身后,她整个人仿佛都被笼罩在了他的身下。
晚晚长睫轻轻颤了一下。
头顶微微的麻与痒,让人心尖也跟着微微地颤。
角梳从发根梳到发尾,他的手从她肩头移向她的头发,握着她发丝的力道轻柔,落在她头顶的力气不轻不重,角梳摩擦过头皮,仿佛在慢慢按过她头顶,舒服地让人更加昏昏欲睡。
晚晚低头放松地趴在妆台上,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像是一块黑亮而柔软的锦缎。
她出声打断了里间的寂静。
“这几日,我在想,我应该如何去教绿绮。”
身后,容厌应了一声,他在听。
晚晚长睫漆黑浓密,低垂下来,就像一把小扇,遮住黑白分明的眼瞳。
“我学习医术时,是在江南的医馆之中,师父是当世大医,我日日都能看到患有各种各样病症的病人,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绿绮在宫中学习,就算可以在太医院通过太医令,让她亲眼见一些病人,然而能到太医眼前的,终归是被局限住了。我也在想,我应该如何去教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