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102)
作者:渔燃
往日他除了龙袍层层繁复而华丽,常服向来简单以玄色深衣、禅衣为主,顶多是绣娘会挖空心思在衣料上做出能显出他身份的暗纹。而这几次相见,他身上的衣裳或是天青或是月白,格外招人。
他拿着这透白的瓷杯久了,晚晚瞧着他手指,慢吞吞抬手从他指间接过来。
茶杯转移到她手中,指尖擦过,他手指蜷了一下,而后又舒展开,往自己面前随便也斟了一杯。
晚晚垂下眼眸,吹了吹热汽,小口抿了一口。
茶香在口中柔顺地漫开,微微的清苦味道之后,是绵长的回甘。
容厌看着她先是因为茶水有些烫,秀美的眉头蹙起,而后眉眼又舒展开。
他垂下眼眸,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对你说过的话,为什么你总是只把我那些不好的气话当真?”
晚晚顿了顿,神色淡下去了一些。
容厌不说话的时候她才喜欢。
晚晚道:“陛下每一句话都需要所有人费尽心思去揣摩,晚晚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也不确定陛下的假话会不会有一日变成真话。”
容厌凝着她。
他看到她方才那种发自内心开怀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
茶水回甘味美,可留在他口中的只有苦和涩。
容厌唇角抿平了些。
他与她说过不少狠话。
他还做不到在被她当面折辱时面不改色、把他自己的尊严放在她脚下。于是他只能虚张些声势,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扳回一局。
可是。
事后,最终只有他想要挽回,那些话说了也还不如不说。
容厌道:“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你全都忘了吧,全都不作数。”
晚晚没有回应。
他继续解释道:“那日,我濒临昏迷,只是不想被你诊脉……你,可以随便碰我。”
他的声音平稳认真。
微风吹动珠帘,叮当的碎响不绝,交织成悦耳的一段旋律。
安然恬悦的氛围之中,晚晚只低头慢慢喝茶。
一杯喝完,她将茶杯放下,容厌又为她重新斟好。
茶水注入的声响从小到大,最后轻轻的一声跳音。
容厌不再说此事,转而道:“你的徒弟……程绿绮,之后便要同你一道在椒房宫中?”
提到刚刚收下的小徒弟,晚晚眼中温和之色多了些,点头。
“绿绮确实有几分悟性,她既然想学,我会倾尽我所能去教导她,让她跟在我身边,偶尔她还可以跟着我去太医令那里,接触些疑难的病症,让她耳濡目染些实例。最后,她能学到多少,便看她自己能领悟多少。”
容厌“嗯”了一声,似乎只是随意又问了句:“她出宫之后,还是回到张群玉那里?”
晚晚疑惑,看他一眼,“绿绮拜我为师,张大人也没有就此将她完全托付给我、不再过问的意思。他才是绿绮父母信任托孤的人,我只是她的师父,还不知道这段师徒关系能有几年。绿绮能有闲暇,当然要回到张大人那边,由他来继续照看。”
也就是今后晚晚要和张群玉一起照看程绿绮。
容厌沉默了下。
那无论如何,只要程绿绮在,张群玉和晚晚之间的联系就绝对不会少。
容厌想了想他应该如何措辞,才道:“张群玉是外臣。”
晚晚忽然顿了一下,抬眸认真看了看他。
容厌似乎对张群玉和她之间的见面格外关注了些。
她视线停在他身上片刻。
容厌道:“他这次回京,我让他担起的事并不轻松,时间没有那么空闲。”
晚晚恍然明白,眼里忽地有了些笑意。
“陛下,我过去与裴成蹊相见时,裴成蹊与你算不上君臣情谊深重,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张大人不一样啊,他是你的心腹、你亲自选中的未来宰执。我只是在宫外与他见过一次,话都没说上过几句。他的身世与为人,你都应当比我清楚得多。”
容厌顿了顿。
张群玉的为人他自然清楚,可是,人也不是不会变。
他敏感地追问:“在宫外见过?”
晚晚兴致缺缺回答。
“我过去曾与师兄天南海北游历,有一次遇上大雪封山,师兄背着病倒的我,多亏了张大人一路照顾,我和师兄才能脱险。”
容厌沉默了片刻。
师兄、张群玉。
为什么连张群玉都遇到过曾经的她,还有过一段生死之前的相互扶持。
明明没有什么,他都知道,可他……
他甚至忍不住在脑海中开始将张群玉与他自己对比。
容厌难以理清心中异样的感受。
第57章 纵我不往(六)
张群玉是臣, 他是君,叶晚晚是他的皇后,他和她死了也得合葬在皇陵里。
就算是楚行月, 他此刻出现在上陵, 也改变不了叶晚晚现在是他的妻这件事。
他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去计较一个张群玉?
容厌知道, 他的不安和猜忌已经严重地有些荒唐。
晚晚笑过之后便觉得无趣, 懒得再应付他的情绪。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扶了一下茶案便要起身,容厌忽然拉住正要离开的她。
晚晚被扯住, 皱了皱眉。
她只是想去看看外面晒的药材。
容厌早上便要耽搁她见张群玉和程绿绮,如今她去看一看药材都要拦上片刻。
最近边关形势紧张, 他要做的事情应该比她多得多才是。
容厌微微仰头看着她, “程绿绮留在宫中, 她年纪也小,若需要张群玉入宫来见她……可他毕竟是外臣,就算为他开特例,也不能任他随意出入后宫, 得有个限制。”
晚晚默不作声看着他。
用得着开特例吗?绿绮不可以让紫苏送着出宫回家吗?
容厌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了些。
晚晚索性道:“可以,都行,陛下可以去和张大人商议。”
容厌怔了一下,薄唇轻轻抿了抿。
他如今在她面前并不刻意遮掩情绪, 可内敛已经成为他改不了的习惯。
越是心绪复杂低沉, 面上却越是显得沉静而谋算万千。
晚晚看着他。
她也不明白,张群玉明明是他的臣子, 是他的心腹, 当初张群玉来见她也是他允许了的,怎么才见了几次, 容厌就这样防备起来。
她又不是什么让人看一眼就能爱得不得了的人,张群玉也不是说了几次话就能对人死心塌地。
若不是绿绮,她和张群玉本不会再有多少接触。
就算有绿绮,又怎样呢?
绿绮年纪小,却也不是两三岁离不开人的小孩。
晚晚耐下性子思索了下。
他在意,那就在意好了,只要别阻碍她在皇宫中要做什么。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绕了茶案半圈,走到他身侧。
她抬手捧起他脸颊,俯下身,吻了一下他唇角,唇瓣浅浅在他唇角压了一下。
晚晚敷衍地亲了他一下,又解释了两句,此刻她必须要去看一看新得的药材炮制到了哪一步,便用力将他的手推开。
容厌眼睛却睁大了些,心跳也停止了一瞬。
方才靠近的清淡药香,携着丝丝甜味,柔软的温度在他唇上一触即分。
等到他眼前连晚晚的背影也看不到,他才后知后觉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忽然感觉脸颊升起一股热意。
他和她又不是第一次亲吻,也早就有过很多次唇舌交缠的深吻。
可她有多久没有主动亲吻过他了?
这次,她也没有捂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