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春(64)
作者:如观
祝含之道:“这些话都只是你的推论,证据呢?”
周鸣玉不急不缓道:“我从前同主家做生意,曾去过娄县,也去过晋州。那时候在晋州不曾久留,只觉得当地百姓富庶,物价奇高,未曾留意别的。而如今遇到端王一家,吃穿用度,皆远胜于普通王爵。只凭他的分封和晋州所产,恐怕还做不到。”
她微微侧首,道:“我当初不觉得,如今才想到了。晋州虽只是个普通的繁华之地,可晋州之侧便是娄县。而祝当家也告诉过我,端王曾在娄县私自开铜,充作私产。我的证据,就在祝当家手中。”
祝含之闻言看向周鸣玉,正对上她笃定的眼神。
她有些荒谬地笑了一下,道:“我手中能有什么证据?”
周鸣玉道:“当初在上苑,祝当家曾说过,晋州的生意有麻烦,要派人探查。如今应当有结果了罢?”
祝含之没有说破,只道:“你先说说看,我听听对错。”
周鸣玉便道:“端王可是在封地私自铸币。”
她虽说的是一句问话,但语气却铿锵有力,根本就不是在询问,而是已经确定一般,说出这个答案。
那些黄铜没办法堂而皇之地放在明面上,用不出去,就只是一堆废铁,和一堆石头一样无甚区别。
但若以劣币驱逐良币,流入市面,那么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将财富收拢回来。
祝含之很轻地笑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私自铸币,与诽谤皇亲,皆是死罪?”
周鸣玉看见祝含之这一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谁生谁死,还说不准呢。”
第46章
周鸣玉这次去端王府,其实也是想确定原之琼的反应。
她思忖道:“杨简才回来,又要奉命出京,而我瞧原之琼那副模样,恐怕是早就派人回了晋州对付杨简。娄县的矿必然出事了。”
祝含之也就不与她多废话,开门见山道:“你想怎么做?”
周鸣玉道:“我要去娄县。”
当年旧案的卷宗都放在大理寺,而杨策身在大理寺,她若想要设法从杨家的眼皮子底下拿到卷宗,几乎毫无可能。
但是端王那边,线索就多了。
娄县的私矿是他们的纰漏,只要借机生事,必然会迫使他们动手。有了可乘之机,她才能知道,端王府究竟是为什么在谢家案后离开上京。
私自铸币做一州之地的土皇帝固然舒服,可若能留在上京,又有封地支持,岂不富贵更甚?
祝含之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起身走到书架旁,拉开抽屉取了一块玉牌出来,交给了周鸣玉。
周鸣玉接过来看了一眼:“这是去各地商铺查账时,自证身份的符牌?”
祝含之点头,道:“太子殿下给我传信,说今上已命工部大臣外出巡查矿脉,第一个去的就是娄县,他要我时刻给他传信,看看端王府在那边都什么动静。”
繁记在各地都有铺子,才支撑起了祝含之涵盖四方的情报网。如这次的事,即便太子不说,祝含之也是要去打听的。
周鸣玉一听便懂,立刻笑起来,道:“我去帮祝当家盯着。”
祝含之提醒她道:“不是让你去凑热闹的,那边的账你也得替我查了。明日起你每天来我这里点卯,何时看完了先前的记录,何时才准出发。”
她是生意人,绝不放过每一个压榨人的机会。
周鸣玉倒无所谓看账本,横竖在上苑也没少看,更别提回来以后,祝含之还时不时叫人给她送点记录来,叫她和其他掌柜出去办事。
她点头,说“好”。
祝含之瞧她明显有些迫不及待的神色,提醒她道:“晋州之东就是滨州,东境守军的统帅大营就在那里。你去了也别着急,免得狗急跳墙。”
周鸣玉自然知道。
以前的东境统帅是谢家的二房老爷谢添,因东境军常年抗击海寇有功,在当地颇负盛名,百姓之中甚至有谢家军的说法。
杨家与谢家世代姻亲,家主杨宏的族弟杨寅从军,一直跟在谢添身边做副手,最后一路高升,做了东境军中的二把手。
当年谢家蒙难,罪责无数,首当其冲的,便是谢添勾连海寇的卖国之罪。谢添在军中的亲信全部被杀,而最后统领东境军队的,居然是他先前的心腹杨寅。
更可笑的是,谢添卖国的罪证,也是杨寅的儿子找到,命人暗中送给上京杨家的。
端王一贯与杨家亲近,如今又是杨寅在邻州领兵。若说他与杨寅毫无牵连,恐怕也不可信。
周鸣玉笑了笑,问道:“滨州的铺子,祝当家要查吗?”
祝含之无奈地笑了,道:“我还以为原之琼是个疯子,倒没想到,你比她还要更疯些。”
周鸣玉便笑问道:“那祝当家对此事上,有什么要帮我的吗?”
“没有。”
她非常果断地拒绝了。
周鸣玉露出非常遗憾的神色。
祝含之提醒她道:“我知道,从军之人讲求忠诚。但你要知道,当年谢家那些旧部之中,重要的将领早已杀尽,不重要的兵卒也早被打散重组。你想拿谢家以前的名号去东境军中做手脚,是行不通的。”
周鸣玉问道:“若我没忍住惹了乱子,祝当家如何?”
祝含之非常理所当然地道:“我会立刻告诉太子殿下,由他命人前去抢占头功,并声称我受你蒙骗,于此事全然不知。”
周鸣玉挑挑眉,道:“那你还放心让我前去?”
祝含之看向她,忽而换了正色道:“你是谢家教出来的女儿,不至于毫无头脑,愤而叛国。你若是如此做,才是彻底坐实了你家人的罪名。你不至于如此犯蠢罢?”
周鸣玉垂下眼,微微一顿,轻轻嗤了一声。
谢家倒是教过她忠君忠国。
可国君又对谢家做了什么。
她垂首饮完杯中茶水,抬眼看着昏暗的天色,起身与祝含之告辞。
“之后若是祝当家有了郡主那边的消息,还请告知。”
祝含之称好。
她送周鸣玉到门口,目送她下楼,方才慢慢踱步回来,站到窗边,静静地垂眼看着周鸣玉的马车离开。
窗口有鸟鸣啾啾,落在她的手边。
她取下信来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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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鸣玉下楼的时候,绣文已经在车边,和小章说着话等着了。
两个人上了车,车轮慢慢地滚动起来。
周鸣玉打趣她道:“你刚才倒是跑得快。”
绣文扁嘴,道:“我才没那么蠢呢,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我不赶紧走,难道还一直傻坐着?”
她顺手将旁边的竹编小篮子收到了脚下。
周鸣玉看见了,好奇问道:“你还真去买东西了?买什么了?”
绣文就将东西拿过来给周鸣玉看:“这不是要清明了吗?王姐姐她们要两小壶黄酒做烧鸡,说是忘买了,出门时叫我去买回来,好回头做了供上。”
周鸣玉恍惚地看了一眼,顿了一下,方喃喃道:“真快。”
那年春暮里,她在狭窄肮脏的囚车里被运出上京,连命都难保,哪里有空闲去祭拜家人。
在外面的那些年,也只是简单地向着上京的方向磕三个头,再多烧些纸。
也就是去年回来时,她得空与姚娘子告了假,白日里借马出了一趟城。
乱葬岗在城郊,埋的人除了穷凶极恶的罪犯,就是无辜屈死的亡魂,寻常人觉得戾气太重,平日里根本无人前去。
周鸣玉那时不敢叫人看见,只能将马藏远,自己偷偷摸摸地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