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春(43)
作者:如观
杨简根本不接招,故技重施,伸腿拦住她,道:“得了罢。我现在放你跑了,你铁定不会回来了。”
他敲了敲门边,对外面道:“丹宁,去把她身边那个绣文叫来。”
丹宁在外应声而去。
杨简回头看向周鸣玉,又问道:“还有一样。之前在上苑,我放在你门外那把伞,你收到哪里了?”
果然是他的。
周鸣玉装傻道:“我不知什么伞。待我回去了,问一问她们,再和大人说。”
杨简笑道:“我看着你撑伞去的新房间,你转头就说不知道?”
他那日在窗外,原本想和周鸣玉说话,却被关上了窗户。他立在原地一会儿,半晌未听到里面声音,方知祝含之戒备他,这才退远了些,在远处守着,想看周鸣玉换了房间再走。
周鸣玉没想到他那日居然一直在,心里一颤,不知道自己和祝含之在房间说话,他究竟有没有听到。
后又一想,自己未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祝含之也是谨慎之人,特地等了许久才开口,应当是没事的。
她试图岔开这事,便倒打一耙道:“大人好生小气。自己的大氅说弄坏就弄坏,到了我这,一把雨伞都要斤斤计较。”
杨简解释道:“不是和你斤斤计较。若是别的东西,送你就送你。但是那把伞,不能送,只能借。”
他退了一步:“若没有,只当是我借丢了,不是你弄丢了。”
那把伞,可以是他借丢了,却不能是送了她后,被她弄丢的。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前些年,他未想过她能回来,早做好了一生都两不相见的准备。可如今她回来了,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经历一次。
兴许将来终归是要散的。
但绝不能是因为在一个雨夜里,他仅仅不愿她淋湿的心意。
周鸣玉原本没想那么多,听到杨简非要她还伞,还以为又要像先前的帕子和衣裳一样,死缠烂打蹬鼻子上脸,向她多要一样。
却唯独没料到,他居然是这样的念头。
她淡淡道:“若是丢了,我再买把新的还大人。”
杨简坚决道:“那我就不要了。”
借伞与送伞,本就是不一样的。
话落一时沉默,绣文来到了车前,唤了她一声。
周鸣玉便侧头对着车外道:“绣文,你去把那张帕子取来。”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那把大伞,一起拿下来。”
杨简坐在她对面,听见这话,心里放松了下来,没忍住垂首在阴影里弯了弯唇。
他俯身,将食盒盖好,放到她手边。
“多的带回去吃。”
周鸣玉问道:“那这个要怎么还大人?”
杨简故作大方姿态,道:“送你了。就当谢周姑娘一片好心,肯将我的宝贝还我。”
周鸣玉不屑道:“谁家宝贝只值一盒剩点心?”
杨简笑一笑,道:“你又能有多少好心,这些点心还不够?”
周鸣玉气结。
不一会儿,绣文从楼上跑下来,将东西递进车里。
周鸣玉接过,还给杨简,没好气道:“要不要给大人点盏灯,好好看看东西有没有破损?”
杨简的指腹从帕子的绣样纹路上轻轻摩挲过去,道:“检查过了,是我的东西。姑娘慢走,我就不送了。”
周鸣玉没看到他这个动作,道了句告辞。
杨简将药包一齐递给她,又叮嘱道:“我接下来几日不在上京,你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事,可以去青鱼巷十三号找丹宁。”
周鸣玉心道绣坊离那边不近,真有什么事,哪里来得及跑过去找人?
她没打算去找丹宁,但她仍旧说好。
她打起车帘,先把药包和食盒递给绣文,而后摸着手杖,踩着脚凳走了下去。
她回头,站在路边,颔首一礼,预备着送马车离开再走。
但马车却没动。
丹宁看了眼车内,会意回头,对周鸣玉道:“起风了,姑娘腿脚不便,先进去罢。”
周鸣玉看了一眼密闭的车厢,点了点头,对丹宁一礼,回身走进了绣坊。
她回了房间,叫绣文点灯,自己慢慢挪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一道小缝。
灯亮了。
街上,那辆马车终于缓缓移动,渐行远去。
第31章
次日一早,云裳坊收到一个食盒,点名是送给周鸣玉的。
绣娘替周鸣玉收了,给她送到房间里。周鸣玉不明所以,当面揭开盖子,待看清里面的东西,被这绣娘笑了半天。
食盒里是东市的那家糕点,放了六种式样,但份量不多,一样只有四块。唯独最中间一样栗子糕,一共八块,齐齐整整。
绣娘年轻,难免有些好奇之心,笑着问她道:“是谁这么有心,特地一大早给你买来?这还散着热气呢。”
周鸣玉不必想都知道这是谁干的。
她含糊着回答道:“没谁。”
又引得绣娘一顿笑。
周鸣玉没多说,摸了块帕子来,把栗子糕取出来一半放在一边,而后把盖子盖好推回去,道:“趁热,给姐妹们分了罢。”
“舍得?”
“怎么舍不得?”
周鸣玉没当回事,让绣文帮她把绣活拿上来,自己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做了一天。
第二日,又是个相同的食盒送过来。
其他的种类都变了,唯独栗子糕没变。
周鸣玉把其他的各取了一样,栗子糕没动,在绣娘的调笑声里将东西分给了大家。
第三日,栗子糕没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顺遂心意的巧合?
至此,周鸣玉终于确认,杨简在她身边放了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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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里的贵人们,近来行事全部都低调了下来。
端王府上挂了白,那位年轻独生的世子亡故,惹得段王妃直接大病一场,几日卧床不起。宫里特派了礼官与女官来主持丧礼,因有今上授意,规格额外高了一等,只比皇子略逊一筹。
于是各家来端王府上吊唁,可称得上是礼节备至,络绎不绝。
来的人多了,传言也就多了起来。
端王家这位世子来到上京之后声名不显,还不如郡主各处来往更会生事。如今王府丧事,少了王妃在前,反倒是郡主将场面撑了起来。
十几岁的姑娘,眼睛通红,不知是哭的还是熬的,但终归没让端王府上丢脸。
再于是,端王与杨家在上苑的那桩官司又被人饶有兴趣地谈起。
原之琼与杨籍的婚事,在真真假假地传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因一道圣旨,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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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圣旨到达两家的当晚,云裳坊的后门被人扣响。
后门口停着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从车上下来的人裹一身深色披风,面容被宽大的风帽挡得严严实实,从后门被人引进了云裳坊。
这是周鸣玉回来之后头一回与原之琼相见。
还是之前两人对坐的雅间,照样没有人陪侍左右。
上次的原之琼华彩锦绣,笑意盈盈,这次的原之琼只余一身缟素,面如止水。
她眼睛有些肿,留下不少血丝,可见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周鸣玉心想,原之璘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幼时对原之琼也有过不错的时候,家人之间的关系一向难以分裂对待,也许兄长去世,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她觉得即便是陌生人,此刻对原之琼说一句“节哀”,也是应当的。
然而原之琼取下风帽后的第一句话是——
“圣旨已下,我与杨家七郎定婚了。”
她说这话时,面上看不出什么喜色,也瞧不出对杨籍有什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