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不禁(39)
作者:章句小汝
“你适才说,要同我算账?”
薛敖摇头,苦笑道:“我本是这样想的,日日想夜夜想,恨不得把你抓起来拷问清算。”
“可是”,薛敖喝了一口茶,那般大刀阔斧的架势叫人觉得他是在饮酒,从耳垂红到了绿云山头,“我一见到你,就什么都忘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素来骄傲的少年悄悄湿了手心,他像是害羞的闺阁女儿一般颤动眼睫,“阿宁,和我回辽东吧。”
阿宁往他微湿的手心放了一块核桃糕,见少年往嘴里塞满,一双圆眼又期待地盯着她。
阿宁避开他的眼睛,看向窗外,“回去做什么呢?”
“回去和我看雪、登山、打猎”,薛敖脸红成阿宁妆匣里的粉云胭脂,“成亲。”
阿宁有些震惊的瞧向薛敖垂露的发顶,这人一向嘴硬,以往要是叫他说出如此简单的两个字怕是比登天还难。
她柔声问道:“为何成亲?”
少年僵住不动,楼下的运河岸边遍布趁春而计的摊贩,有姑娘朝店家问心仪的首饰,却听那店家朗声回道:“没喽没喽,这下真没...”
“喜欢你”,薛敖抬起头,他望着久别重逢的小姑娘,眼中爱重叫阿宁心神跌宕,“想把你娶回家,护着一辈子,叫你再不受苦奔波。”
“薛子易,心悦陆霁宁。”
一切的嘈杂远她而去,周遭只余春约花宴、烟火深远,还有她眼中的少年,干净恣意,坦荡逍遥。
薛敖碰了碰阿宁的肩膀,挑明心意后他再不似以往一般随心所欲,他眼角好像沾了春日的海棠,眉宇间都是任君采撷的少年气,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姑娘的脸色。
阿宁忽然按住他落在肩头的手,她叹了口气,在薛敖眼里却可爱的叫他心疼。
“薛子易,我知你重情,对我之心不亚于任何人,可我们都太年少。”
“你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得天独厚,没人会不喜你;我是年华正好的小女子,父母溺爱,兄长庇护。”
“可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人不过只这一世,这一世里几十年,没有人敢发誓说自己能一直秉承此情。你还会遇到很多姑娘,更年少的、更美貌的…比我更适合你的。”
“扪心自问,你娶我,为的是青梅竹马年少情分,是一百多日前的愧疚。可若干年后,我不再年轻不再漂亮,不再同彼时一样,薛子易,你还会有现在这种非我不可的念头吗?”
小姑娘乌发黄裙,温软娇憨,一字一句地把肺腑说与薛敖。
“你说你心悦我,于是将我娶回家,你在沙场上,我住内院里。一日三餐,家长里短,我会变成世人眼中的良人。如果我们最后的结果,与教条礼法不谋而合,这也怪不得你我,因为这是经年累月的熏陶下,全天下男子自认的深情。””
“那我们这般深重的年少爱意,是执念,是承诺,还是困缚和抓紧?亦或是,许多年之后,与年少时满腔真心相悖的相看两生厌?我是要比大多数的女子幸运的,父母兄长亲朋挚友,他们都要我看更多的云海山河,而不是一个男子的背影。”
“我不愿辜负父母亲长的教导,更不舍糟践你我之间的许多年。”
“这个问题我们都要考虑清楚,趁着如今年少,趁着你我无话不谈。”
第30章 北司(修)
“我会想清楚的, 你等等我。”
薛敖扔下这句话后便急匆匆地进了宫,阿宁有两天没看到他人影。
只是听蔺锦书说,薛敖在凌霄殿上哄的景帝开怀大笑, 流水般的赏赐进了辽东王在上京的府邸。
阿宁暗自发笑, 薛敖要是想装乖, 确实是叫人难以招架。
马车行驶在坊间, 车轮压在碎石上弄出不小的颠簸,齐国公夫人斥了车夫一句,转过头来按住阿宁的手安慰道:“阿宁别担心, 柔妃娘娘最是良善不过,早年间她与你娘关系好, 这次特意嘱咐要我将你带过去看看。”
宫内的柔妃是齐国公府的表姑娘, 早年间与陆母感情最好, 进宫时被皇帝一眼看中,便留在了大内,这些年因着长相出众荣宠不断,可少时伤了身体一直未有身孕。日前宫中传出柔妃有孕的消息, 景帝下旨令齐国公府内眷进宫探望。
只是阿宁没想到,柔妃娘娘会叫内监特意嘱咐她也跟着进来。
进了午门便不能再乘坐车架,阿宁也是第一次看到大内里面是什么样子。
规整华丽的楼阁被清渠活水环绕着,几道日光照在金灿灿的房顶上, 给这威严的天子居所染上了几分天威, 燕语莺啼,紫阁生辉。
阿宁只略微扫视几眼便低头跟在内侍的身后, 直到走进柔妃的寝宫, 才敢抬起头看向这位尊贵的姨母。
柔妃确如齐国公夫人所说的那般清媚温婉,见到阿宁怔了一瞬, 夸了几句阿宁的好颜色后便叫一侧的小宫女带着她在御花园中逛一逛。
这便是有内里话要讲,阿宁意会,跟在小宫女身后去了素有盛名的御花园。
只是那小宫女走着走着脚步慢了许多,鼻头上都是汗。
“陆姑娘见谅,奴婢有些内急...”
见状阿宁叫她先去解决,自己在原地等着。
山茶、水仙、早牡丹...阿宁不敢随意走动,只在亭子中看着御花园内争奇斗艳的芬芳艳丽。
少顷,亭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阿宁心中一惊,思忖自己不会是撞见什么皇家秘辛,正欲躲匿身形的时候,却见那株棉白杨后走出一男一女。
宫女毕恭毕敬地与男子回话,那男子抬头,正巧撞进阿宁的眼睛里。
他笑了一下,皎皎玉树,温和有礼。
阿宁在亭中微微一福,看这男子年纪不小,又能在大内行走,想是那位素有贤名的二皇子。
二皇子并未停留,只与那宫女嘱咐了什么便转身离开。
阿宁并未直视这般天潢贵胄,直至两人离开她才抬首。
“姑娘可是北蛮人?”
阿宁被身后的声音一惊,猛地回头。
见是一位身着暗青色道袍的男子,华发遍布,纵使一只眼珠是浑浊的白色,也透出一股世外高人的仙气飘飘。
“不是”,阿宁摇头,“敢问阁下因何这般问?”
道士不语,只嘴里念叨着仙质和天意。不知为何,明明眼前这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却叫她无端生了一身冷汗。
春光明媚的御花园,阿宁只觉得怪异,这人看着不像内侍,更不是什么皇子,怎能如此在大内随意行走,更别提言行还如此出格。
“天意如此,正道成义...”
阿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偷偷地往后挪动,盼想着那个内急的小宫女快些回来。
“亓仙师。”
淡漠的声音响起,阿宁却觉得周身瞬间回春。
竟是一身官服的开阳。
七星阁本就直属皇室,值守大内安危,自然是可以在宫中行走。
“亓仙师不好生照料太后娘娘,在这御花园做什么?”
开阳不动声色地将阿宁掩在身后,冷眼看着不悦的老道。
“大内森严,仙师还请移步丹房,莫叫开阳送仙师过去。”
他状若无意地提了提双锤,日光自铁色球面映在老道的独眼上,刺的他微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离去。
“装神弄鬼”,开阳低骂了一句,回身问道:“陆姑娘可有不适?”
阿宁摇了摇头,朝开阳感激一笑。
开阳生性冷漠,但阿宁曾在辽东救他一命,便又开口叮嘱:“这位亓仁是大凉的丹师,太后抱恙之余特下旨叫这道士进宫侍疾,这人脾性古怪,陆姑娘还请远着他些。”
大凉炼丹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