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不禁(26)

作者:章句小汝


只是好心情在进屋之后荡然无存。

阿宁看到房间里为薛敖擦脸的郭茵,僵住了抬脚的动作。

郭茵依旧是那般娇美清瘦的模样,手上拿着一方粉色的湿帕子,见到阿宁在这也是一怔。

她眸色涟涟,脸上神色似是得意,又像是恐慌一般。

“你...”

“我要走了。”

阿宁打断道:“薛世子还未醒来?想是也快了。”

郭茵盯着阿宁陡然变红的双眼,见小姑娘仰起头,努力露出一张笑脸。

“祝你们百年...”,阿宁觉得自己此时一定很难看,她忽然就不想装了,快速道:“我不想祝,你们也不需要我的吉祥话,就这样吧。”

她转头出了房门,余光里是榻上的少年,依旧苍白无力。

还有那棵早就枯死的青枳树,树上是喧闹少年,树下是一地果子和数不清的陪伴。

辽东王妃看到阿宁冲出房门的那一刻,踉跄着迎了几步,泪流满面。

她觉得愧疚极了,看着小姑娘这般模样,更是心疼怜爱。

可阿宁却不能也不想亲亲热热地再叫她“岑姨”。

郭大夫人握着的雪渠花,就如同握着薛敖的命。阿宁后来知道,那日辽东王百般威逼利诱也拿不到那五瓣花面,皆因郭大夫人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王府退了与陆家的婚事,再与郭府重继两姓之好。

郭大夫人寻回爱女,在深知郭茵倾心薛敖的情况下,自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只能说薛敖的情况太过危急,便是辽东王这等天潢贵胄也只能妥协。

可是阿宁想,那她呢?

辽东王妃面色疲倦,她拽住阿宁退缩的手,却在腕上摸到一处粗长的疤痕,她大惊,忙问这是什么。

阿宁苦笑,饶是她运气再好,那般山崩地毁的情形下怎么可能完好无损,这道疤便是伸手拦顽石的时候被自上而下的割伤所致。

听到阿宁简短的解释后,辽东王妃痛愧难当。

沈要岐告知他们,阿宁是为了薛敖才炸矿震山,她抱了必死的决心。

只是他们夫妇却在小姑娘奄奄一息的时候,没有给予该有的关爱,反而上去扬了一把蚀心毒药,这让她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唾弃自己怎能这般心狠。

她哽咽道:“阿宁,是岑姨对不住你。”

阿宁抽回手,将伤处掩到袖口下,冷淡道:“王妃没有对不住我。”

阿宁退后两步,眼睛里没有愤恨,却满是不解和疑惑。

“你们没有错。”

“受伤是为了成仁取义,退亲是为了家国大义,结亲是为了信守诚义。”

“你们都没有错,这我承认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掷地有声地发出疑问,“可是王妃,我也没有错。”

“若说是一句造化弄人便将我守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夺走”,阿宁笑了笑,艰涩道:“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

阿宁走的那日没有故意瞒着,但也没有大张旗鼓的传扬出去,所以当城门处有许多人来送她时,倒是被吓了一跳。

薛敖自然是不知道,乌头毒性恐怖,即便是雪渠也只能慢慢解开毒性,他至今仍旧人事不知的躺在榻上将养。

站在前面的是沈要岐与文英等人。

沈要岐总觉得亏欠阿宁,几日来也是帮着兄妹二人整饬行装,便是晏枭和开阳被召回京也没跟着一起走。阿宁已经宽慰他许多次,但这人还是固执地守在陆府,谁劝都不离开。

他看着陆家兄妹,说想要跟着一路保护他们,却被陆霁云面色不善地打断了。

“不敢劳烦沈先生,七皇子将他的暗卫借给了我,用不到先生高义。”

阿宁不怪他,可陆霁云却没办法与他友善。见状沈要岐只能朝着阿宁露出一个讪讪的笑脸,退了下去。

然后是一旁的百姓,他们不知道阿宁被掳走和炸矿救人的事,但他们知道,救了辽东城无数人的小菩萨是阿宁,他们气愤这般心善的姑娘会被王府退亲,但也仅能如此。

故而听说阿宁要离开这里,便都赶早来送她一程。

“陆姑娘记得养好身体,早点回家。”

“阿宁在外面过新元记得要喝屠苏酒,来年平安顺遂。”

“陆姑娘一路保重啊。”

阿宁眼眶湿润,与辽东父老挥手告别后便乘着熹光摇摇晃晃的出了城门。

城墙上挂着红布与新岁的彩幡,莲白山上刮过来的风雪不再凌厉,只在向南而行的车轮微微送力。

车厢里的姑娘不敢回头看,她离开故土,不见故人。

薛子易,我走啦。

...

谢缨时隔三月终于收到阿宁的回信,收到信的那日他忍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个楼。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魏家大公子魏尧,他正好与谢缨都在春风楼里听小曲,那蠢货手上不老实,把一干姑娘们欺负的直掉眼泪。

谢缨本是懒得管,他仰头灌着桂酒椒浆,清澈的罗浮春顺着下巴划过脖颈,打湿了红色的衣襟,留下浮想联翩的暗香。

便是阅人无数的云枭轻也淡了吐息,暗赞一句这人实在是英气绮丽。

不过也能是暗叹一句好颜色,哪个不要命的敢去招惹小谢候?

魏尧就是这么个命硬的。

他喝的两眼迷离,光是爬到谢缨的方桌旁也不知道摔了几跤,大着舌头拍胸脯道:“小、小谢候,你怎么在这?”

谢缨站起身,像看只蠹虫一样俯视着地上的醉鬼。他身量颇高,最少也有八尺,神清骨秀,龙姿凤采,一身鲜艳红衣与散落的黑发交杂出惊心动魄的锐利。

他看着魏尧的双眼,轻轻道:“死。”

少年眉眼冷淡,偏生两颊醺红,嘴巴一开一合就是极致美丽的恶意。

魏尧被骂的一愣,脑子里只记住谢缨的脸,还有一身张扬艳丽的红衣。

他鬼迷心窍地伸手去抓,却听见指节处的脆响,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声。

魏家的府卫听到声音跑上来时,看到谢家那位小谢候正踩着他家公子,听到声音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无害的笑意。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楼下有人在喊,“慈生,你家青梅来信了!”

话音刚落,一道红色身影就从二楼的窗射了出去。

姑娘们发出惊呼声,忙拥在窗棂处探头去看。只见谢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正欲扬鞭驾马。

被一把扯下来的项时颂忙叫道:“欸!那是我新得的乌云踏雪!”

谢缨回头看了一眼,笑得明媚又张扬。

楼下的骏马四蹄如雪,马上的少年眸若朗星。上京殊色,日光热烈,却比不得这人的半分风华。

——当时年少衣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像是醒酒了,大声笑道:“回头再还你!”

第21章 但念卿欢

年关将过,新年伊始的喧闹还没散去。

爆竹十里,花灯层叠,街市上熙攘的人群接踵在春帖幡盛里,家家开筵设宴,赏雪色,会亲朋,夜游天街,鼓吹彻夜。便是风雪交接,落在灯芯上也是火树银花、太平盛世的景象。

世族子弟皆在这两日祭祖,祠堂上牌位林立,香火鼎盛,而谢缨无疑是最虔诚的那个。

他在这里已跪了两日有余。

除夜前几天他将蔺家大公子的手踩断之后,便被蔺太后告到了皇帝那里,可一向孝悌的皇帝彼时刚接到辽东军大胜的捷报,龙颜大悦之下大手一挥,言小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无伤大雅,叫谢候多加管教就是。

蔺太后威严持重,看着满朝文武喜不自胜的样子,到底是没去触霉头,将这事咽回了肚子里。

只是永安侯谢长敬在殿上佝偻着背耷拉着脸,拍着胸脯向蔺家的几位儿郎保证,回去定好好收拾家中犬子,见此蔺家人只能暗骂他老狐狸,口上笑道无甚关系。

一旁知情的朝臣扬起眉毛,那蔺尧的指骨都断了还叫没关系?真不愧是大燕蔺氏,铁骨铮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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