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不禁(158)
作者:章句小汝
剑试后没过几日, 京中便下了圣旨,命辽东王与豫王不日进京以贺天喜。
薛敖虽看不惯晏枭行事,却因着上京路途遥远, 自己眼下手上又没什么人可用,故而便跟着晏枭的人马一同进京, 如此阿宁也可免些辛苦。
晏枭看薛敖抱着闺女寸步不离地守在马车旁, 不免觉得好笑。
当日剑试第一是丰澜, 谁曾想这小子喝多了酒之后竟当众向阿宁送上一壶酿了二十年的宜春酒。
苍南谁人不知宜春酒。宜春不知芳来客,但始绣前一江锦。
这般举动连薛敖一个外地人都知道是何用意。
十三雪渠险些掀了房顶。
若不是阿宁冷脸拒之,又说她与薛敖早有婚约,怕是苍南剑宗危在旦夕。
只是晏枭想起当时薛敖脸上故作恼怒又喜不自胜, 一边嘴角向上另一边向下的样子着实好笑。
沈敏对于苍南来说举足轻重,故而她离开的消息一经放出,便引起了轩然大波。幸好阿宁一早便做了打算,将敏学交给培养数年的心腹之人, 又耽误了些时日才启程上京。
京中陆霁云收到消息, 一连来了几封信叫他路上好好照顾阿宁。
晏枭耸了耸肩,别说照顾周到, 单说若能近身阿宁, 都是他薛敖提不动鞭了。
那边小阿慕似乎是困了,小声哭着要找阿宁。
薛敖拍了拍她乱动的小身子, 驭马回身到马车一侧,“阿宁,小祖宗要睡觉。”
阿宁拂开帘子,动作轻巧地接过来迷迷糊糊的小阿慕,抬头看着薛敖笑了一下。
她如今不用再戴着面纱遮掩身份,雪肤花貌、荷粉低垂。一双沁着水雾的杏眸弯起时足以将人溺毙,连晏枭这种不近女色之人都怔了一下,更别提旁人。
薛敖足足愣了一会才回神,瞪了一圈才沉声出发。
直到路过泽州与青州时,阿宁才知道这三年来大燕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谢缨天机清澈、胸有玲珑,幼时便有永安侯谢长敬的有意教导,故而于治国上堪称圣贤。
他广开言路,重用陆霁云一干文人。去奢省费,轻徭薄赋,开田垦荒,兴修水利,又在中州五社开通“互市”,不过三年,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充盈。
而少武帝本身就为武子之首,大燕又有辽东王薛敖这等神将统帅,兵力强盛,海清河晏,远胜邻国,是为开国以来最鼎盛之时。
不说泽州这等本就极为富庶之地,便连较为落后的青州也是民安物阜、鼓吹喧阗的景象。
不过还未到上京,阿宁和薛敖倒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阿慕离开夫音国时没有看到国破的惨象,可却也懵懂地知道自己曾经有个家,后来被坏人毁掉了。
从前的爹娘不是阿敏姐姐,也不是白头发的大狗狗,他们说话很温柔、喜欢养各种各样的漂亮蝴蝶,喜欢在自己装着睡熟后亲自己的额头。
可是...
她好像记不清爹娘的脸了,只记得很烫的火烧到床头,然后阿娘扑了上来,比火更热的血烫的人不敢出声。
“阿慕醒醒..阿慕、阿慕?景星!”
景星?
那是谁?
阿宁急得脸色惨白,薛敖轻声安慰她,伸手去摸阿慕苍白的小脸。
明明昨夜里还是好好的,怎么早上便唤不醒,嘴里还发出难受的呓语。滚烫的小身子微微颤抖,看的人不由得心里一紧。
晏枭跟过来看这情形也是面色严峻,“像是发热魇住了,还要及时送去医馆,继续烧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已到上京城外十里处,距他们最近的一处医馆便在京中,听晏枭这般说,薛敖直直看过来,眉心微蹙,“我先带她们去云枭轻那里,你替我送文牒。”
语毕牵过一匹高马,将抱着孩子的阿宁送上之后随之一跃而上。
银光一闪,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草木茵茵中,只留下一串马蹄印。
...
天子大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待圣旨下达,举国上下掀起轩然大波。
少武帝在永安侯府时便有“妙年洁白,风姿昳艳”的美名,如今贵为天子,又励精图治,更是叫人遥不可攀。
早时有些传闻,说是当日宫变,叛党劫走了天子的新婚妻子,之后遭遇不测、生死不明,以致于陛下空置后位多年。这消息此前传的天花乱坠,不知什么时候像被细绳圈死般戛然而止。
眼下天子立蔺家女为后,下月大婚,不说是世家贵女有多黯然神伤,举国上下皆震惊于这位冷情冷性的皇帝会立后。
上京繁华,如此一来更是熙来攘往、摩肩擦踵,城内外的守备加了三倍,连禁军统领项时颂都亲自率领部下在城中兜巡。
京中谁人不知他与少武帝相识微末,更是有着从龙之功,如今少武帝迎娶蔺家嫡系旁支嫡女,以这位的严谨定要将皇城围的如同铁桶一般。
项时颂说是满面春风也不为过,日前蔺家已经应允他与蔺锦书的婚事,只是为了不与天子大婚相撞而定在明年。他心悦蔺锦书已久,可大燕谁人不知蔺家嫡长女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万幸少武帝不愿蔺家嫡系入宫,转而迎娶旁支一脉的嫡女,这才得以两全。
“北司卫,严查城门入关者,通关文牒需得一一落实,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人员进城。”
话音刚落,城门处便喧哗不止,似是有人强行进城。项时颂面色冷肃,沉声斥道:“何人敢强闯!给我拦下,就地惩戒!”
青骢马发出长长的嘶鸣声,随之而来的还有极尽凌厉清越的破空声——
“是辽东王!”
“那条鞭子!辽东王进京了!”
银袍白发,十三雪渠凌空挥下,仿若雪空中一轮灿阳,呼啸而过。
项时颂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薛敖驾马在他面前而过。
“我闺女病了,本王急着带她去看医,文牒与圣旨都在后边豫王手中,本王先进城!”
等到卷起的尘埃坠地后,项时颂还在盯着薛敖消失的方向。
“统领。”北司卫恭声问:“可是要跟上辽东王看看?”
见项时颂还在失神,一干人顿时觉得奇怪,几人齐声唤他,这才叫人回头看过来。
项时颂心神大震,“不可,贸然跟过去是在给禁军找麻烦。”
他恨不得现在马上飞进皇宫中找到谢缨,适才薛敖驾马极快,可惊鸿一瞥下,他看到薛敖怀中抱着人。
就在薛敖退婚后,他们收到消息称陆家少主现身苍南,不日即将进京。谢缨那日将自己关在寝殿,第二日早朝便昭告天下立蔺家女为后。
项时颂心中隐隐有猜测,那传闻不是假的。
三年前陆霁宁坠崖,生死不知,谢缨面上看着没什么,可项时颂却在这几年中察觉到他越发像块石头。
冷清冷性、孤僻桀骜。
从前小谢候也是一般的不近人情,可也不像现在这般,生气全无,活得像个假人。
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政事中,短短几年便解决了南北水患,清除吏部兵部的沉疴,打通水路互市、充盈国库。
人人皆赞少武帝是明君,可项时颂知道,若再这样继续下去,谢缨是要将自己也送到那深渊之下。
直到暗卫传来阿宁尚存于世的消息,谢缨也有了一缕人气。
立后也好,命薛敖进京也罢。项时颂想,谢缨应该只是想看一眼阿宁,然后叫她知道,他再不会困住阿宁。
只要她安好,一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