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不禁(119)
作者:章句小汝
话音未落,窗外的松枝似是再也承受不住积雪一般被拦腰压断。
枝影斑驳,厚重的雪层打在窗棂上,蒙住阿宁接下来的言语。
她瞳孔微微颤动,手背上是谢缨滚烫的气息。
“要回去了,阿宁。”
黑衣少年风姿卓然,朦胧的热气侵袭他乌黑的发梢,阿宁忽然不敢再看如月色般皎亮的凤眸。
“我已与父亲写信言明,待我们甫一回京便会上门提亲。”
如今中州被谢家制衡,西南已被蔺争牢牢掌控,上京有云枭轻守着,大内也被他安插进去的萧家旧部牢牢攥在掌心。辽东虽乱,可薛敖此人心软忠孝,北域在他的手下暂时不必担心。
大局已然明朗,他曾经允给阿宁的万人之上探手可得。
虽然小姑娘被狗崽子骗了心,可他现在有时间有精力再把人抢回来。
谢缨离开阿宁细腻的手背,摸了摸她颤动的长睫。
阿宁回身,猛地起身后退,一同带倒身后的圆椅。
听闻房中声响,外面守着的暗卫忙恭声询问屋中可有异样。
阿宁来不及回复,只看谢缨直起身,冷傲挺拔,薄唇含笑。
“阿宁,过来”他垂下头微微叹气,看得人心生不忍,“你别怕我。”
第82章 白菜
——玉在山而草木润, 渊生珠而崖不枯。
幼时在辽东学堂,阿宁便牢牢记住先生高赞的这话。
当年那儿的学生都知道这两句说的是谁。
妙年洁白,风姿昳艳。
出身谢氏的那位少年, 孤傲难驯, 不与人交好, 偏又能力卓绝、卓然于众人。
故而即便是辽东这样的苦寒之地, 也因着他而意气生色起来。即便是薛敖这样的刺头,也与谢家子有所来往,更是惹眼。
谢缨于阿宁, 比之教导情谊,更准确来说是兄长的关怀备至。
陆霁云出生不久便被抱到上京教养, 而谢缨出现的恰到好处, 正补上兄长这个空缺的位置。
幼时谢缨带着阿宁走街串巷, 捉弄虎头虎脑的薛敖,阿宁是真的将他看做与陆霁云一般的兄长。
可眼下,她温和亲密的兄长却亲口道明情意。
阿宁一退再退,直至背后是冰凉坚硬的梨花木屏。
“身后凉, 阿宁,别再退了。”
谢缨笑容温和,言语却含着悲怜,“是我吓到你了。”
他本就生得好看, 眼下像是做错事般示弱, 直把破门而入的暗卫看的一愣。
“陆姑娘,这...”
几人没忍住出声, 看向阿宁的目光中有极隐晦的暗示。
虽然小谢侯冠绝天下, 鲜有敌手,但王爷临行前下的命令只有一条, 那就是护好他们未来的王妃。故而即便是谢缨,他们也不会有丝毫退却。
“出去。”
几人一怔,在瞥见谢缨神色时骤然绷紧腰身。
“我再说一次,出去。”
刀剑出鞘,本来温馨的屋室此时蒙上一层晦涩。
一触即发。
“几位出去吧,我这里并无异样。”阿宁深谙谢缨心性,虽是对她诸般温和,但他生来骄傲,怎会容忍旁人看热闹,“南边有新煮的银耳羹,几位大人可以挪步前去。”
见阿宁实在坚持,几人对视一眼,纷纷退出。
“属下就在门外,姑娘有事喊一声即可。”
屋中重新归于平静,阿宁被身后温度刺得一颤,犹豫出声:“阿奴哥哥...”
“阿宁可还记得我送给你的棠花星角簪?”
阿宁颔首,那两只簪子救过她两次性命。一次是略卖案时助她引来北司,再一次便是日前她亲手用其扎伤北蛮大将。
只是那簪子即便再锋利也不过是装饰物,经此巨变早已被折弯,倒是可惜了。
谢缨在桌案对侧望着对面神色慌张的小姑娘,眼底温柔。
“那日清净寺求签,你为我摇了一只上上签,你说我会无疆之休。可是阿宁,总角相伴、鱼书雁帖,我在上京等了你多久,想要娶你的心思便酝酿了多久。你明亮、勇敢,在辽东的雪野上肆意生长,而我生性凉薄,却想要染指你这样鲜活的姑娘。”
他苦笑出声:“但那又何妨,你最懂我,当知我认准什么便不会畏首畏尾。从前你与薛敖有婚约,我尚且想抢上一抢。如今你们再无关系,我想也不必再等。”
“阿宁,今日吓到你,是我失了分寸。”
他长睫垂下,透亮的雪光打在侧脸上,秀丽之下温潮澜生。
谢缨眼睛里盛满阿宁,一贯凉薄的面上带着些罕见的委屈。
“阿宁,我心悦你。”
谢缨一步步靠近,狭长凤眸中藏匿着经年累月的潋滟和爱意。
坦荡汹涌。
没等阿宁再出声,谢缨忽然伸手将她扯了过去。
阿宁的鼻尖撞上他的肩头,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浓烈又冷硬的气息。
阿宁惊呼:“阿奴哥哥!”
脊背上覆着谢缨温热的手掌,阿宁挣扎,却被他牢牢按在怀里。担心门外的暗卫听到,阿宁只得小声在他怀里喊他的名字。
不顾她小兽般的抵抗,低下头,正撞进少女湿漉漉的眼睛里。
小谢候着红衣,喜海棠。上京无人不知,那红衣少年骑马招摇,万千花树下绮丽的叫人心惊。只是再多的少年少女,任谁都没能得到小谢候的一枝海棠。
谢缨送过阿宁两只海棠花簪,少年亲手雕刻的句芒春神,却敌不过旁人顺手折来只草蝴蝶。
她哪里是海棠。
阿宁是最天真最残忍的北境霜雪,能容得下谷草众生,却装不住他满腔的春色。
“阿宁,跟我回上京吧。”
......
薛敖在二十七的晨时赶了回来,王府门口,扫雪推门的众人几乎认不出门外的两个雪人。
摇摇欲坠的阿信抱住流风就开始哀嚎,说他们为了摘这雪地鹰参,跟风雪争、跟野兽抢,两条腿眼下都快没了知觉。
可是看着依旧生龙活虎的薛敖提着只其貌不扬的...白菜进了王府,又嫌弃地拥着阿信去屋中烤火。
薛敖回来了,还带回了莲白山上的仙草。
这个消息如春草般在肃冷的辽东传开,阿宁自然也是知晓。
手边的碗盏险些被打掉,阿宁止住侍女上前,眼睛发亮。
“王爷如今怎么样?”
阿宁高声询问,门外立即传来回声:“回姑娘,王爷并无大碍,眼下正梳洗,等着把雪鹰交给府医。”
闻言阿宁才算松了一口气,担忧过后只剩烧到头顶的怒气。
她喊人将残羹撤下,面上冷淡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发慌,便连一旁的侍女都觉得奇怪。他家姑娘最是好脾性,怎么听到王爷平安归来的消息反倒生气。
等到薛敖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时,阿宁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阿宁,那雪鹰药性太大,我叫他们融成药丸在拿过来。”他眉毛上都是霜,不敢靠的阿宁太近,在门口暖炉旁站着,笑得肆意张狂,“他们说今天是十年一遇的黄道吉日,我找个世上最好的白鹰送你,你可别生气。”
见阿宁直勾勾地瞪过来,薛敖讪笑,“听府医说你风寒好了,正赶上这好日子不是。”
阿宁不说话,只看他胸前的雪獒依旧耀武扬威。
谢缨当日并未避人,况且守在她门口的都是薛敖养出来的暗卫。
薛敖不可能不知道那日她与谢缨发生了什么。
果然,薛敖伸手摸了摸衣襟,见寒气不在,才迈步走近。
“像是瘦了。”
看阿宁依旧是冷冷白白的一团,荏弱的肩颈被氅衣裹住,面色难得带抹红润,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地。
只是想着适才暗卫来报,精神奕奕的脸上落了层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