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不禁(105)
作者:章句小汝
北蛮的老人常说月亮乃神宫苍穹,碧伢幻化成庇佑世人的神女。他本是不信,可如今一看,想来所谓的碧伢不过生的这般。
比雪丘的灵狐圣洁,比雪山的天莲娇媚。
若他将人带了回去,日后主人接管北蛮,他定是各部落说一不二的勇士。
“别动”,隹丘尔恶狠狠道:“再乱动我就摔死你!”
阿宁在地牢中见过这人,金绮说他是北蛮大将,可适才这人却身着弩兵的服饰突然出现在眼前,趁着众人激战之时,堵住她的口鼻挟持下来。
他们眼下已从西南侧的碉口越出,这里刚刚经过一场厮杀,遍地都是残肢污血。
阿宁被他扛在肩上,肚腹颠婆的恶心生痛,“是谁...是谁放你出来的?”
隹丘尔脚步未停,许是觉得胜利在望,竟嗤笑一声,与阿宁说起来,“你们中原人说我们擅长养狼,可知不知道,这大名鼎鼎的辽东王才是忘了最好的一头狼。”
见阿宁不语,他笑声极为猖狂,“还是一头蠢得要死的白眼狼!”
阿宁一惊,心下已有几分猜测。
难怪魏弃不惜受熬鹰之苦也要呆在这云御关中,原来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此战与阿隼里应外合,好将云御关拱手于人。
这般想着,阿宁却在腰间摸到一枚利角。
她心下一喜,这几日想着可能会有所异变,便将重要之物随身携带,眼下摸到的便是离京之时,谢缨送与她的棠花簪。
阿宁语气一变,带着些哽咽问道:“那王爷也是被你们设计而亡的吗?”
隹丘尔听肩上娇弱的哭声有些心猿意马,又狠狠警告这是主人要的女子,他舔舐之前被打松的后槽牙,有些得意道:“薛启再勇猛又怎样,还不是被那个故意害他的白眼狼骗进了陷阱,轰的一声埋了起来,哈哈哈!”
他们如今已经离了云御关,众人的厮杀声就在后方震耳欲聋。可阿宁却被他猖狂的笑声激到心生恨意。
原来薛启竟然被害得如此凄惨,骁勇的辽东王就算死也应该埋身于疆场之上,怎么能被这等卑鄙小人利用到失了性命。
她想起薛敖趴在她腰间的模样,右手迅速行动,露出一截醒目的伤疤。
棠花簪锋利无比,阿宁铆足了劲朝着隹丘尔的后颈而去,可这人十分警醒,他侧头避过,猛地扔下阿宁,却还是被簪子刺中了锁骨。
血流如注。
“你找死”,隹丘尔捂着锁骨,拔出簪子扔到被摔的面色惨白的阿宁身上。
阿宁的脊背被坚实地面撞的僵疼难忍,她爬起身,望着不断逼近的隹丘尔,恨声骂道:“该死的是你!”
“主人要你,我不杀你,但你必须吃点苦头。”
隹丘尔目露狠色,锁骨处的痛楚不停地提示他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有着一双锋利的爪子。
他提着滴血的刀逼近阿宁,看小姑娘眼中露出惊恐和执拗,缓缓抬起弯刀。
与此同时,金绮终于看到西南一侧瘫倒在地上的阿宁。
她雪白的大氅一片血色,身前正站着一个提刀欲斩之人。
“阿宁!”
金绮眼角猩红,不顾一切地撑上墙砖,一跃而下。身后阿信也看到这一幕,几乎魂飞魄散地要随之跳下,又被北蛮铁骑卷入厮战。
再快点,再快点!
金绮从未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能生出一对翅膀,她跳上一匹北蛮人的马,拼命夹紧马腹,朝着阿宁疾奔而去。
那么聪慧果敢的姑娘,那么娇弱可爱的姑娘,绝不能丧命在这尸山血海中。
金绮耳边都是变形的风声,心跳涌上嗓子眼,就在快要接近阿宁的时候,却见隹丘尔回头朝她一笑,高高抬起滴血的弯刀。
“不——!”
颈部被贯穿处喷洒出如瀑的血雾,金绮手疾眼快地拽过阿宁护在怀里,半边身子被染上腥稠的颜色。
隹丘尔两眼暴突,双手徒劳无用地按着鲜血四溢的喉咙,嘴里发出破风一般的“嗬嗬”声。
一柄极亮的红缨长枪坠落在地,北风乍起,浸满鲜血的枪穗被微微卷起。
马踏铁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拾起淬着寒光的长枪。
乌骓马神采奕奕,鞍上之人英姿飒爽,如墨黑发铺在勃勃红衣上,比天边的火烧云更艳丽。他长枪细腰,眉目漂亮到令人心惊,逆着暮色驰近,一身猎猎如火压的晚霞黯然无色。
所见之人无不心惊动魄。
正是自上京日夜兼程赶来的谢缨。
“阿奴哥哥...”
谢缨望下去,白俏乖巧的小姑娘正楞楞看着他,狭长凤眸里盈上几分欢喜与无奈。他伸出手,看阿宁迟疑地摸上他掌心,手臂微微用力,在小姑娘的惊呼声中将人抱在胸前。
“你做什么?!”
金绮持刀阻挡,却被谢缨的神色震到。他一改与阿宁言笑晏晏的模样,俯视而来的神情举止都是上位者的威慑。
与薛敖不同,虽然二人同样的骄傲张扬,但薛敖莽撞热烈,可这人却在阿宁看不见的地方,眼底眉梢不掩凉薄与恣意,凌厉地让人不敢直视。
“薛敖护不住人,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
话音刚落,城外传来地动山摇的马蹄人喝声。关中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紫金色与黑金色的大军正卷土扑烟地疾奔而来。
是西南蔺家与中州谢家守备军派来的援兵。
“三王子!他们的援军来了,我们可还要继续进攻?”
云御关城门已被毁殆大半,不出一个时辰此关必破,可看着来势汹汹的大燕援兵,阿隼目若寒冰。
他想要的姑娘正蜷缩在红衣少年的怀中,张牙舞爪的样子不复存在,乖巧的像只幼猫。
那红衣少年望了过来,在若干人中牢牢盯紧了他,手指抬起,在颈中微微一划,带上些不可触犯的暴虐。
“瑶光君”,谢缨侧过头,淡声道:“听闻七星阁中你最擅长翎针,例无虚发,今日可否替我取一人性命?”
面若桃花的女子拱手应是,自身后掏出一柄小巧的莲机轮,她身量瘦小,手中之物看起来并不危险。
可认识她的人却知道并非如此。
七宿星君阎王诏,瑶光手中的莲机翎针,微若牛毫,可深埋血肉中遍寻不得,天下最妙手回春的神医也查不到这翎针的踪迹。
谢缨低下头,唇瓣不着痕迹地扫过阿宁头顶,又看向已经准备撤退的北蛮铁骑。
翎针无声,不远处的阿隼却敏锐的发现异常,侧身躲过,那细小的翎针撞进他的肩头。
身边部将登时一惊,急急将人揽在马上,策奔回营。
“他们...他们撤兵了?”
阿信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不敢置信地看向城下同样狼狈的金绮。见友人发出如释重负的苦笑,终于卸下重担,倚靠在灼热的墙壁上。
见状谢缨调转马头,在一片狼藉中昳丽至极。
黄昏笼罩着血色的边关,北风吹雁,小雪纷纷,残破的云御关像受伤的母亲一般抱住所有人,慈爱地承受着杀戮与寒冷。
天暗了。
阿宁长睫上落下一片清雪,身后是干燥温暖的胸膛。
她忽然呢喃,谢缨凑首倾听,却听小姑娘清亮温软的声音残忍地濡湿他的耳廓。
“薛子易,下雪了。”
第73章 大捷(一)
“重黎枪...”
城楼上遥遥而望的阿信绷紧身体, 目光死死钉在长枪上的红穗上。早闻天下兵器榜排行第二的重黎枪,锋利无比,声如雷鸣, 从前在西南萧青敛手上, 之后流连至老谢侯手中, 又被赠予亲子。
南侯缨, 北王敖。
阿信暗忖,原来这就是如今上京炙手可热的小谢侯,此人适才掷枪一击, 直直入地三尺,此等力度不似凡人, 恐怕也只有自家世子能与之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