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不禁(10)

作者:章句小汝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大到所有人都能听清他的言语,又小到雪落松枝的声音如此清晰。

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惊世骇俗。辽东城内尚不敢有人如此言语,遑论是循规蹈矩的上京城。可这话由陆霁云说出来,让人细想起来总觉得有一些道理。

陆霁云带着阿宁向辽东王妃行礼告辞,目光从言笑晏晏的王妃身上略过一旁的薛敖,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嫌弃。

薛敖本来见到阿宁的兄长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但是自己刚刚被陆霁云那么被陆霁云扫过一眼时,两股颤颤。

挺拔俊朗的男子牵着女孩走下台阶,在一棵树挂茂盛的柏树旁站住。他回过头,看向嗫喏着的郭大夫人。

“您所说的女诫,不知是哪个朝代传下来的东西,这种陈词滥调怎能规迫我朝女郎。还望夫人勿作茧自缚。”

不知何时雪霁天晴,一缕日光落在他挺翘的鼻尖上,鼻下薄唇微动,像是叹息一般。

“——误人子弟啊。”

......

阿宁生平第一次觉得手心这么热。

她坐在马车上,有些不敢看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亲兄长,两只小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大拇指蜷缩在适才被陆霁云牵过的掌心里。

“我...”,陆霁云看着对面阿宁毛绒绒的头顶,伸手揉了揉,“哥哥第一次见你,不知道你这么大的女孩喜欢聊些什么,阿宁是否觉得无趣?”

阿宁连忙摇头,怎么会觉得无趣,她只觉得自己的兄长惊才绝艳,心中全然的欢喜与兴奋。

“哥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没喊我去接?哥哥你冷不冷啊?”

阿宁问的急,那架势仿佛只要是陆霁云说一声不好就要哭了出来。陆霁云注意到小姑娘一双圆眼里的焦急与孺慕,声音放软到了极致。

“今日才到,还没来得及通知爹娘,哥哥不冷”,陆霁云拍了拍身上的灰锦大氅,“阿宁早就将冬衣送给了我,怎会冷的。”

得到回复,阿宁舒了口气,心底那点子羞意生疏也随着几句交谈烟消云散,她看着陆霁云,怎么看怎么喜欢,于是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旁,脑袋靠在陆霁云的肩膀上。

阿宁动作随意自然,但是陆霁云却是快要僵成了一块木头。

他自幼冷心薄性,不会亲近什么人,更别提是这么娇弱的小姑娘。

本来外祖齐国公家也有几位可爱的女孩子喜欢缠着他,但是自打七岁那年他与阿宁的书信中稍稍提了几位表妹后,竟有三月未曾收到阿宁的回信。

于是陆霁云写信给陆父询问发生了什么,却受到小姑娘满满三页纸的控诉——大概就是说身为她的哥哥怎么能说别家女孩可爱,她为此心口痛痛,不想理自己这个哥哥了。

满纸的幼稚与奶气。

陆霁云哭笑不得,只觉得阿宁直率可爱,后来也不再与别人家的女孩亲近来往。

他轻缓的调整坐姿,以便阿宁靠的舒服,马车晃晃悠悠载着兄妹二人与日光回了陆府。

二人牵着手进了堂屋,进门就见爹娘殷切的望着门口,见陆霁云与阿宁回来,忙欣喜的给二人脱去大氅,盛来热汤。

“你们兄妹二人倒是感情好得很”,陆母素来身体不好,今日的气色却是难得的红润,“你哥哥啊,甫一回家还未来得及歇一歇便去寻你了。”

闻言,阿宁朝陆霁云拱了拱小爪子,“哥哥真好。”

“娘您不知道,哥哥刚才出现在王府的时候我都傻了,不光是我,赴宴的人都看呆了”,阿宁说的与有荣焉,笑的一张脸上红扑扑的。

陆父陆母看着一双儿女,心中兴奋感动,只觉得上苍眷怜,赐给他们这样好的孩子。

“爹,娘,儿子不孝这么多年未曾尽过孝道”,陆霁云掀袍跪在二老面前,语气哽咽,“叫妹妹这些年一人陪伴双亲,是儿子的不是。”

见状二老连忙将陆霁云扶起,抱住一旁流泪的阿宁,一家人眼中都是久别重逢的泪水。

陆霁云安抚好父母妹妹,转念问道:“爹娘,说来儿子有一事不解,我们陆家这些年在辽东可有得罪什么人吗?”

“我近年的生意已经逐步交给阿宁经手处置了,你妹妹心思玲珑又大气善良,只会交好不会结仇”,陆父摇头,“阿云你可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了?”

陆霁云看了看阿宁,点头应道:“我今日在王府中寻到阿宁时,见到一位颐指气使的夫人。”

“呵”,他嗤笑了一声,接着道:“满口规矩仁义,满脸气急败坏。”

阿宁看爹娘着急,顺着陆霁云的话头将今日寿宴一事讲了个大概。

“砰!”

陆老爷听阿宁完,气的拍案而起,骂道:“他郭家算什么东西?祖上草根靠着女人捞了个太守之位,这些年享我陆家多少好处,儿女之间打打闹闹也就罢了,大人也要跑过来欺负我女儿吗?!”

见陆父勃然大怒,阿宁忙上前给他顺气,陆霁云低头沉思了一会,开口道:“郭家针对阿宁,无非就是将那位薛世子看成了香饽饽。蝇虫之好,不敢恭维。”

“不若将阿宁的亲事退了。”

陆母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父女二人也呆呆地看着语出惊人的陆霁云。

他适才说,是要..退了与辽东王府的婚约?

陆霁云见家人一脸惊诧,语气轻快:“我今日浅看了一下那位很出名的世子,容貌不错。只是想娶我妹妹,他也配?”

第8章 谢缨

陆霁云被阿宁拉着去他的院落里歇脚,一路上的下人都在偷偷瞄着这位名满大燕的小宋玉,暗地里感慨陆家兄妹生得实在是好。

阿宁将一早就准备好的几个侍从安排到院落里,又张罗着给陆霁云准备热食,被陆霁云按在身旁的椅子上才消停下来。

阿宁看到一脸淡定的兄长就想笑。

适才陆霁云那番话着实是将二老吓得不轻,且不说薛敖本性如何,他爹薛启就是辽东的天,可刚才陆霁云明里暗里就是将辽东王府不放在眼里,弃如敝履。阿宁想到若是薛敖在场会是怎么个炸毛情形,没忍住笑了出来。

“嗯?在笑什么?”

阿宁抖抖肩,给他讲薛敖平日里做的蠢事,见陆霁云一张俊脸越来越黑,及时住了嘴,转念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哥哥,你可知道七皇子?”

见阿宁忽然问起,陆霁云点头,问道:“怎的突然问起那位?”

阿宁将在王府中吉祥所说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陆霁云,见兄长神色不明,表情有些奇怪,也不再言语。

陆霁云喝了一口茶,见阿宁说着说着就趴在了桌子上,哭笑不得,“今日折腾这么长时间,可有不适?”

“才不会有”,阿宁被陆霁云修长温热的手掌顺毛,顺的整个人晕乎乎的舒服,盈盈笑道:“哥哥回来了,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有不适...”

几句话说完,阿宁就睡倒在桌子上,嘴角还挂着一抹沁了糖的笑意。

陆霁云无奈的叹了口气,将阿宁抱起放在里屋刚铺好的床上,掖紧被角掩下床幔,喊人添了几块子炭,适才离开。

橘意目送陆霁云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回屋将刚收到的信件放在桌上,安静地守在床边。

阿宁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是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醒不过来,只能在梦中清醒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她梦到自己还是陆家最受宠的小女儿,父母兄长关爱,连幼时的阿奴哥哥也没有去上京,而是一直陪着自己呆在辽东。

阿宁就要嫁给阿奴哥哥了,去宝华寺还愿的时候,她在六百阶上捡到了一只小白狗。

小狗卧在雪地中,见阿宁靠近浑身戒备,低声朝着来人吠叫,可不一会又颠颠地跑到她脚边,咬着阿宁的裙角,赶都赶不走。阿宁蹲下身,摸摸小狗的头,撞进了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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