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怜卿记(2)

作者:催墨浓


此刻男人面朝下俯趴在床榻上,裴出岫用唯一得空的手拂去额头即将划落的汗水,摸索着一旁几案上的金疮药,用嘴咬开塞子,将药粉徐徐倾撒在男人的伤口上。

初时许是有些刺痛,男人的挣扎愈发激烈,竟连双腿也胡乱地蹬动起来。混乱间,裴出岫眸上的白帛松动了,她余光瞥见男人背上刚上过药的伤口在方才的挣动间又渗出鲜血,为了不至于前功尽弃无奈之下只得翻身上床,钳制住男人的动作,闭紧眼眸继续上药。

渐渐地,身下的男人不动了,呼吸亦平缓下来。裴出岫心下松了好大一口气,将损友宋二再度来回骂了好几遍,快速上完药便如受到火燎一般逃也似的下了床,还不忘回头轻手轻脚地替男人盖上被子。

~

临走前,她睁开眼复又打量了下床榻上的男人,就见不知何时男人面颊下的枕巾已被泪水无声无息地打湿。

裴出岫的目光未再多停留,她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想在天明前抓紧再睡上一会儿。可不知怎的,这一觉她睡得极不安稳。

睡梦之中,她回到许久不曾踏足的郢城,回到那令她望之便觉无比压抑的高墙之内。

梦中的一切都是她儿时记忆里的模样,沿着走过千百遍的石径,她熟稔地避开所有侍人来到父君的寝房。

那里终年萦绕着散不去的药香,她的父君总是昏睡时候多清醒时候少。

府里的人都在传她父君得了癔症所以只能静养,只有她知道他父君待她有多温和,可是那份温和在见了母亲的新宠之后消失殆尽。

她已经许久未见父君展开笑颜,无论她每日给父君带来怎样的小玩意儿讨他欢心。

那日还未靠近父君的寝房,就听到里面传来玉器瓷器摔落在地的刺耳声响,可父君的声音比那些器具还要刺耳,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出去,都滚出去,谁允许你们放那个贱人进来的,这样低贱的人也配来看本宫的笑话。”

年幼的她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手里的玩偶不知何时滚落在地,她想逃脚下却不受控制地往那个与她有着血脉牵连的人身边走去。

她的父君见到她,眼眸中闪过奇异的光,他死死地掐住她的肩膀,一遍遍逼她允诺,“央儿,你要记住,为医者,不得治勾栏倌人,为妻者,不得娶勾栏倌人。”

“你要记住……你要记住……”

裴出岫从睡梦中猛得惊醒,背后已然被冷汗浸得湿透。

第2章 失明

翌日清晨。

林知秋在一股呛人的浓郁药香中醒来,却骇然地发觉眼前竟是一片漆黑。此刻他顾不得浑身的剧痛,摸索着要去揉眼睛,却不慎触到了额间一个肿块,疼得他浑身一瑟缩。

他适才记起昨夜在画舫上发生的一切,不是一场噩梦,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昨夜是二皇女殿下的生辰,她包下了整艘画舫宴请友人作乐。宴至酣时定要他露面为众人抚琴,舫主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务必不能怠慢几位贵客。

过去二皇女殿下也常会来画舫喝酒听曲,她平素温文尔雅待人亲和,可不知为何昨夜喝了几杯酒水,竟当着众人的面要强行对他行逾礼之事。

“明月夜”虽是女子寻欢之地,可他向来只抚琴唱曲,舫主和熟客知他性情也从不会勉强于他。

许是他的抗拒使得二皇女殿下在友人面前失了颜面,她二话不说便重重扇了他一巴掌,居高临下地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侮辱之词,还命护卫上前束缚他的手脚打算将他拖出去用强。

挣扎间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到了梁柱,眼前一阵昏暗模糊。可他却顾不得额上传来的剧痛,抛却所有自尊跪伏在地上一遍遍地央求着。同行的女子虽皆出身名门,见此情状却无人出言相劝,反倒是一个个都兴奋得红了眼。那一瞬间覆顶的绝望将他整个吞没,多年来心里积蓄的自我厌恶使得他几乎就要放弃挣扎了。

紧要关头,仿若是宋二小姐及时赶到“明月夜”将他救了下来。

宋府家主是陛下亲信,宋家在京城声望亦是近年来水涨船高。二皇女许是不欲同宋家正面冲突,便答应了要放过他给宋府一个人情,只不过他要为方才对她的不敬当众受三十鞭刑。

宋二小姐还欲为他争辩,他却默不作声地当众跪下。只因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有所倚侍可以任性的尚书公子林知秋,如今他身在“明月夜”,只是一个无力反抗的小小乐伶。倘若不受这三十鞭打消二皇女的怨气,日后二皇女寻他麻烦是小,为他迁怒整个宋府,他便再难偿还宋家这些年对他明里暗里照拂的恩情。

三十鞭刑罚过后,他已经疼得意识不清。

他不知宋二小姐是怎么会在那个时刻恰好出现在画舫,可是转念一想,那已经不重要了,不是么。

~

裴出岫端着药盅来到药屋的时候,就见昨夜抬来的男人已然醒来,他睁着一双乌黑如墨的大眼睛,此刻目光没有焦距地凝望着屋子里一处。

循着医者的本性,她习惯性就朝他走去,伸出二指搭在他裸露在外的手腕上。

没成想下一刻,男人仿佛受到巨大惊吓一般倏然收回了手,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空洞眼眸,神色戒备地盯着她所在的方向,声音嘶哑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裴出岫一夜不曾好眠,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她指着这间屋子,面无表情道,“我是这儿的大夫。”

大夫这个词总是能让人放下些许戒备的,男人的神情明显没有方才那么抗拒了,可举止依旧十分拘谨。

也是,任谁醒来发现被子下身体不着寸许恐怕皆会惊惶。

然此刻若是她言辞躲闪反倒显得古怪,裴出岫索性面不改色道,“昨夜受人所托替你治伤,除去衣物乃不得已为之,上药时我以布帛覆眸……”

她略顿了顿,又接着道,“公子若觉得在下冒犯,我愿向你赔罪。”

男人仿若才意识到此刻屋内是何种情形,猛地攥紧身前的被褥将身子尽数遮没,一张本就半点血色都无的面容瞬时变得愈发惨白。

他竭力地往床榻里侧瑟缩着,可这只是一张小榻,榻的另一侧是虚空的,堆着许多未分拣的药材。男人这一后缩便险些要歪斜着跌下床去,他面色仓皇地伸手在半空中虚晃着,裴出岫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昨夜他昏迷时不曾觉得,如今见男人好似双眸失明。这下子裴出岫也顾不得他被下未着寸缕,伸出两指隔着被子紧紧钳住他的肩膀,而后掀开他面上贴着的凌乱长发。

男人的额头果真有一片明显的青紫肿块,在白皙如瓷的肤色映衬下尤为刺目。裴出岫细细察看一番后,拧起了眉头,“难道是淤血未疏,堵塞了筋脉?”

林知秋觉察出女人并非对他意图不轨,渐渐安静下来柔顺地配合她掀开眼睑探看。

“这位大、大夫……”

“嘘。”

一阵温热气息吹拂在他额上,他浑身一阵细微地战栗。

裴出岫松开了他,静静思索了片刻,转身取来一副金针。

“我得替你施针,看看能不能疏散淤血。”

她说这番话时如此坦荡,令他觉得若此时负气抗拒便是不知好歹了。林知秋心下苦笑,也罢,早就堕入奴籍,难道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不染半点淤泥的大家公子么。

半晌没有等到男人的回应,裴出岫这才有些觉得无措。她又犯了专注治伤时不顾其他的老毛病,正欲端正脸色道歉,就听男人轻声道,“方才恕我无礼,大夫尽心救治,海棠该感激才是。”

尽管此刻还肿着半张脸,做什么表情都显得既可怜又好笑,但是他说话时细声细语、慢条斯理,不像伶人倌人倒像是个十足的闺秀。

裴出岫朝他拱了一拱手,意识到他现下看不见,于是对着男人轻声解释道,“你额间淤血未散,时间拖得越久越是棘手。我既承了人情收治了你,自然是要对你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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