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祥(75)
作者:紫邑
皇后渐渐哀戚,垂眸低声,“我就问你,你不惜牺牲自己亲妹妹的性命,究竟有几成把握拿到天机诏书?”
皇帝没说话。
“你也在赌,是不是?为了别人口中一个虚无缥缈的说法。”
皇帝的目光中亦有痛惜,可不改坚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无论如何,我都得抓住。”
两行清泪自皇后眼中垂下,“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冷血了呢?若放在以前,你不会选现在这条路的。”
皇帝:“若放在以前,我的性命,乃至你的性命,也不会日日活在随时失去的阴影里。梓童,世上没那么多两全,死的人够多了,我想让我们两个,安安稳稳地在最高的位子上一直坐下去。”
皇后失了力气,怔然坐回椅子上。
又听皇帝问:“现在,澜瑛阁中人帮助她逃脱了,兵卫还未搜到,梓童可知,皎月在何处?”
皇后眼中燃起一点光亮,“皇妹逃脱了?”
对上皇帝的视线,面色忽地苍白,“你怀疑我?”
皇帝默认。
皇后一下站起,愤愤:“我如何提前得知?我甚至不识皇妹宫中人,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去探查,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通风报信。”
皇帝这才上前,展臂搂住皇后。
皇后僵着身子,没有反抗。
皇帝抚摸着她的发,声音低柔和煦,“阿毓别误会,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阿毓与皇妹走得近些,想着或许会多些了解,能推测出皇妹的去处。”
皇后在他怀中,大睁着眼,泪成串、无声地滴下。
她头一次,在她无比贪恋、信赖的怀抱中,感受到了恐惧。
无法抑制的恐惧。
像是出无比荒诞的戏文映照入了现实,往日坚信的,种种早已如圭臬般坚定的东西,扒开虚假的外表,尽是扭曲破碎。
也终于见到,缚住四肢勒入骨血的绳索。
窗外,月色依旧明亮,高悬若明镜台,无尘亦无埃。
……
天边熹微的前一刻,澜瑛阁中人终于靠着哨声寻来。
武功高强之人,出入皇宫自有一套法子,于是卫瑛背着南宫姣,澜淙背着司空瑜,在天将将吐出鱼肚白的时候,自东北角出,绕了一大圈,抵达京城正中的澜瑛阁。
阁中灯火通明。
无数人员来来往往,伤者的血染红了地面。
泗垣正带领着阁中众多医者医治,见到他们回来,立刻放下手中的事,跟在后头。
一路进到了二楼东侧密室。
这里宽阔如同宫中寝殿,一应陈设都是比照着南宫姣在宫中惯用的,再依样去寻阁中最好的呈上。
一开始布置的时候并非想要如此,只是后来命令层层传递,又未说明各用具细节,阁中一个个经办者几乎是自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而南宫姣,自来都不介意这样的小事。
也就让这一间几乎不怎么踏进来的寝室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谁也料想不到,会有再也回不去宫中的一日。
阴差阳错,就这样派上了用场。
卫瑛将南宫姣小心翼翼放在榻上。
后面跟着的人让出一条路,让最后头的泗垣上前来。
望闻问切,最后一步,手搭在南宫姣无力垂下的手腕,久久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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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计划
南宫姣轻闭着眼,她也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无法再依靠自己进一步恢复。
泗垣收回手,回头,“当时是谁最先见到公主的?”
“我。”司空瑜上前了一步。
对上泗垣目光,知道他切脉切出了。
泗垣:“劳驾,可否借一步说话。”
澜淙道:“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知道的,还要……”
“行了,”躺着的南宫姣开口,“就让他们吧。”
澜淙不甘瞪了两人一眼,不再开口。
泗垣自南宫姣的态度感知到了什么,忽然不确定是否还有必要避开这些人。
征询地望向司空瑜。
司空瑜先抬步往隔间那边走去。
泗垣连忙跟上。
卫瑛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拐入落地罩再看不见,方淡淡垂眸。
“主上。”澜淙小声、不甘愿地唤了声。
南宫姣:“洪娘他们快到了吧,你去迎他们,有何不确定的,无论何时,都要来请示。”
“那您……”
澜淙抬头,对上南宫姣冷然的眸,止声。
应是。
转身出去时轻轻碰了下卫瑛的手臂。
卫瑛面色不变,只是余光又往隔间瞥了一眼。
南宫姣闭上眼。
她无时无刻不在和欲将意识吞没的深渊抵抗,唇色较之前更加苍白。
卫瑛捧来了一盏温水,跪在榻边,双手捧上。
南宫姣偏过头,看到他,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卫瑛小心翼翼喂她饮下。
南宫姣一眼便看出他冷硬面庞下隐藏的无限惶恐。
自幼一同长大的人,见过他每一年岁的模样,知道他每一次的转变,总是能轻易读懂某些东西。
可她不知道。
她最不懂、更读不懂的东西,牢牢占据着眼前人的心神。
南宫姣安慰道:“放心,都到这儿了,不会再有事。”
卫瑛抿唇,点点头:“属下知道。”
南宫姣便不再说什么。
问:“刘叔如何了?”
卫瑛:“我们派了两个人,送刘叔去了俪太妃娘子那儿。”
提到姨母,南宫姣情绪低落些。
姨母在宫中自有生存之道,只是往后,再想见面就难了。
泗垣从隔间出来,又把了一回脉,写了药方给南宫姣与阁中大夫看过,便带着药方出去煎药了。
司空瑜却没出去,南宫姣也没开口。
卫瑛退出去守门时,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温润的男子,收拾干净后丰神俊朗,就在主上床边,关切地看着主上,两人低语。
连头发丝儿都那么刺眼。
今日之前,他们分明还不是如此。
立在门口,心底涩然地几乎要洇出血来。
一种浓浓的,要失去什么的感觉仿佛将心一下掏空。
亲手放弃之后,真正失去便是迟早的事,可他竟不知道,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自己竟是靠着微弱的侥幸奢望活着。
那可是主上啊,哪怕心底只余一丝可能,哪怕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他只要能望到,哪怕永远不能触碰,都足以支撑所有挺立的脊骨。
往常,他守在主上身后,守在主上门口,整个人都是充盈满足的。
可现在,仿佛有刀割着肌肤肺腑,痛得都有些呼吸不上来。
澜淙安排完事,自廊道那头过来,正要敲门,瞥了眼卫瑛,愣了一下。
收回手,正眼瞅着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声音没刻意放低,引得卫瑛刹那眉间染上焦急怒意。
澜淙看了眼门,声音低下来,“那个谁还在里面?”
卫瑛默认。
澜淙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拽着他的胳膊往外。
卫瑛没动。
澜淙回头,“就两步。”
远离房门,澜淙咬牙低声:“我还以为你都想明白了呢,当初那么大义。他们现在还没什么呢,等到以后,就算不是他,那也有其他人,夫妻二人,闺中乐趣,你就还只是个守门的!”
卫瑛隐忍地闭上眼。
额角青筋蹦起。
无论是夫妻,还是闺趣,都似一把剑,狠狠插入心脏,不留丝毫余地。
“若……”开口,嗓音颤抖,卫瑛深吸口气,勉强稳住,“若真到那时,我便求调令去地方。”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话你自己想想,舍得下吗?就算在之前,你也恨不得寸步不离,更别提现在。”
卫瑛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曾经他求而不得,现在这样说,只是气话罢了。
其实,他暗暗怨自己,很没道理地。
怨恨自己寻找主上时,为什么要让司空瑜去东边,而他去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