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祥(4)

作者:紫邑


不说,姨母迟早一日会知道的,到那时……

思及此,南宫姣神色渐渐坚定。

乱象将起,今日不知明日事,事事攸关,无论如何,这一场宫乱,她不能让姨母蒙在鼓里。

脚下放轻,绕到殿后,在寝屋窗根儿底下等着。

仲秋时节,偶有两声蛙叫蝉鸣,夜凉如水。

灯竟一直亮到了三更末。

南宫姣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儿,姨母身子本就不好,还叫她这般等,可若像以往一样自正殿殿门而入,却是不能了。

这个节骨眼儿,任何可疑的动作都会戳到松大监敏感的神经。

屋内灯灭,南宫姣听着宫人脚步声远了,拿石子儿敲了三下窗户。

窗户轻开一条缝,南宫姣侧身进去。

姨母披着外衫坐在床边,南宫姣看着她的神色,很轻很轻地跪在地上,膝行到她身前。

低声唤:“姨母。”

俪妃腰身笔直,看着这个她自小疼到大的孩子,“今日,松鸣鹤要寻的猫,真的是猫吗?”

这么晚自窗而入,俪妃猜也都猜到了。

南宫姣摇摇头。

她怕姨母失望,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后悔。

俪妃深深看着她,惨笑一声,挺直的脊背一下弯了,手拄着床边,喃喃叹道:“你到底还是去了。”

“姨母,几日前他杀了那么多……”

“与你何干!”俪妃咬牙,沉痛,“姣姣,与你何干啊!”

“国将不国,怎会与我无关?姨母,午门挂了那么多头颅,好多,好多都是自幼在书院与姨母一同长大的……”

“所以你也要与他们一样,把自己的头颅献祭出去吗!”

南宫姣咬唇,勉力笑,“不会的姨母,我会好好活着的,我学了那么多本事,祖父临终前将澜瑛阁交付与我,澜瑛阁统领江湖,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人都可以帮我,我会成功的。”

俪妃看着她,良久。

弯腰,轻抚她的发丝,语调幽幽,“孩子,没那么简单,江湖朝堂天壤之别,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朝堂大军在,靠江湖之众,如何成得了气候。”

最后一句,声轻得几不可闻,“如果能成,你祖父,你舅舅,就不会死了。”

南宫姣抬手抹去姨母面上的泪,“若江湖无法成事,那我便招兵买马,我朝先祖起事,不也是如此吗?”

“姨母,相信我,好不好?”

俪妃摇头,扶起南宫姣让她坐在身边。

久久望着她,末了倾身,怜惜地用手描画她的面容。

“姣姣,你也不过十六,若无这些事,合该好好议亲,许个好人家,享一世荣华。”

南宫姣失笑,“姨母,您忘了,我是永陵朝无人不知的灾星公主,哪里有人家敢要我。”

“那同样的,”俪妃眸光一瞬转冷。

“帝星乃天命所归,他人如何能信服你这个灾星!”

南宫姣怔住,思绪愕然凝滞。

不敢相信一向护她、爱她的姨母会说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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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皇后

“永陵帝当年借天象大肆宣扬,遮掩其昏庸祸患,逼死你母妃,也让你十多年来一直活在人人得而诛之的灾星阴影之下,你还不明白吗?”

“你祖父为何传武功与你,将澜瑛阁交到你手上?那是因为你没了这些根本活不到如今,不是教你搅弄风云,赶上去送死的!”

声声如闷雷劈在南宫姣心上。

从未想过一向温柔可亲的姨母也会有这样严词厉色的时候。

忍不住红了眼眶,伸手拉拉姨母的衣袖,“姨母你别……”

俪妃甩开袖子,“你走吧,养你到如今,你主意大了,不听我的话了,连天都敢捅出个窟窿来。如今,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只要你别连累我。”

南宫姣呼吸一滞,言语如重锤砸的她发晕,心底的茫然和恐惧压都压不住,脑中只剩下一句话。

姨母不要她了……

她扑过去,不顾自己的伤,紧紧抱住姨母,泪水一串一串滚下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姨母,您别这样好不好,除了这件事,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您不要不要我……”

俪妃不为所动,硬声道:“我只要你这一件事听我的,你既做不到,就走吧。”

南宫姣渐渐静下来,眼泪止不住,可她不再说话了。

她知道,姨母虽看着柔弱,可认定的事情从不轻易改变,她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她再如何乞求都无用。

仰头,木然道:“父皇已经死了,松大监今日也对我起了疑心,姨母,事已至此,又如何收手。”

“只要你停下澜瑛阁的一切动作。”

南宫姣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心底渐渐恍然。

原来姨母什么都知道。

“我不信你只是为了杀他报仇。”俪妃眼睫低垂,南宫姣看不清她的神色。

“别掺和到这一滩浑水里,最迟明晚,带着所有人,立刻离开。”

南宫姣沉默。

那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为了什么,为了给他人做嫁衣裳吗?

手缓缓松开,难受得仿佛剥心挖肺。

最后一句:“姨母,只因为我是灾星吗?”

轻飘飘的,出口就散在空气中,却又重得坠得心脏止不住往下沉。

俪妃终于抬眸,掷地有声:“是,只因为你是灾星。只因为,你是不祥之身。”

脑中嗡地一声。

顷刻间,心底狂风肆虐,只余一片荒凉。

揭开了往日郁郁葱葱的假象,原来那片土地早已龟裂得不成样子。

原来,连姨母都不信她。

来之前,最差的设想里,也不过是被狠狠教训一顿,就像以往每一次她闯祸的时候。

她甚至想好了,姨母若因此过于忧虑,她该如何安慰。

原来等不到这一步。

原来在姨母心里,她连一点成功的可能性都没有,只会是个拖累。

“也是,”南宫姣惨白着脸,眸底一片空洞,“您说的对。”

好似心跳都静了下来,只剩一副躯壳。

可骨子里的不屈硬生生撑起这副躯壳,坚强地立着。

“可我不信,”她近乎一字一顿,“您信命,我不信。”

……

南宫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像是游魂,再抬眼,只见三清阁这三个字。

身体重得不像样,转角时,撞倒一个花瓶,她看它在地上滚,心间钝钝的,弯腰拾起的心气儿都提不起来。

在原地缓了缓,捡起抬眸时,看见司空瑜只穿着中衣,急忙出来。

她将花瓶放好,回身,“抱歉,不慎撞到了。”

“公主没事吧?”司空瑜看见她苍白的面色,“可是伤有何处不适?”

南宫姣后退半步,司空瑜伸出的手落在了空处。

“多谢殿下关心,并无。”

转身,关门。

四周重新静下来。

耳边响了一路的声音接着响起:

对,只因为,你是不祥之身!

……他人如何信服你这个灾星?

……我这个灾星。

南宫姣自嘲地勾唇。

脱去外衣。

……你这个小丫头,让你去招你父皇,被关了一天饿了吧,来,多吃些……

怎么又搞的一身的伤,你祖父也真是,女孩子家家的,比当初训你舅舅还苛刻……

姣姣,别哭了,今日是你母妃的忌日,我偷偷带你去长乐殿看看好不好?

低头,看到肩胛的伤口渗出了血。

……澜瑛阁交与你,不是让你搅弄风云,赶上去送死的!

送死,她做这一切,就只是送死吗?

泪湿了衣襟。

“咚咚咚。”门扉被轻轻扣响。

司空瑜温润的声线响起,“公主,伤口可要紧?我拿来了伤药。”

南宫姣抬头,眸中厉色浮现,眼风扫过床头匕首。

门又被扣三下。

“公主?”

南宫姣走过去,隔着门扉,“殿下去休息吧,我并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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