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祥(171)
作者:紫邑
那时也是帐中,不过是夜里,幽暗烛光下,一人嗓音喑哑,问,
公主是腻了,要赶我走吗?
那是……
是了,那还是在迷踪岭。
此时想来,竟如隔世。
手中力道将她的神思唤回,定睛时看到他蹙眉望着她,小心翼翼,“不行吗?”
南宫姣失笑,点头,“自然可以。”
她只是忽然想起,曾经也有一人总是如此唤她罢了。
空熠复又笑开,南宫姣伸手,为他将鬓发理好,轻声问:“疼得厉害吗?”
空熠摇摇头,“现在不疼了。”
南宫姣依旧心有余悸,“刚刚怎的疼成那般,可是用药所致?”
“不是,”他道,“只是我的痛感较旁人敏锐些,无碍的,忍忍便过去了。”
南宫姣依旧眉头不展。
这哪是忍忍就过去的事,身体上的反应那么严重,与病何异?
“好了,真没事。”他安慰着,“公主,我有些困了,昨夜外头都安排妥当,自有底下人去忙,你陪我一同睡会儿可好?”
空熠朝里缩了缩,拍拍身侧。
南宫姣自然也累。
若他只是辛劳一两日不曾休息,那她便是从支殷山出发开始,便日夜兼程,好不容易到了中军军营,又连轴转直到现在,已经不是一句累可以形容的了。
但她如此,跟着她一同的澜瑛阁阁众们,也是差不多。
最多赶路之后到了军营时,她使人安排了轮值,不至于一直生生熬着。
空熠见她不动,仗着自个儿是伤患,从手指一直摸到了胳膊,定要将她拉到榻上。
南宫姣这次却没由着他,反而用了些力道将他按住。
“你自己便医术高超,世间鲜有人及,你认真告诉我,当真无碍?”
空熠见她如此担忧,心间暖流冲散残余的痛楚,乃至弯了眉眼。
“当真。”
耐心认真地解释:“人与人之间皆有不同,就好像有人爱吃咸的,有人爱吃甜的,有人无辣不欢,有人却一丁点儿辣都沾不得。
痛感也是同样的道理,于康健无碍,只是受伤时多受些罪罢了。”
南宫姣想起昨日在石室第一眼看到他时,他便蜷缩在角落,十分痛苦的模样。
可其实伤得并不严重。
还有她追踪时看到的血迹……
再瞧瞧刚换下的布巾与外衫,几乎都被血浸透了,可对比他伤口的大小……
一个念头浮现,刚放下些许的心又提了起来,南宫姣眉头蹙得更深。
“空熠,你伤口流的血,是不是……太多了些?”
与此相比,他那过于敏感的痛楚都是小事了。
多少人,都是因伤后失血过多而亡。
这可关乎性命,不可轻忽。
空熠不由惊叹她的敏锐。
短短时间,就能发现如此之多,照这般下去,恐怕他那点子天机谷的秘密,迟早都得被扒个一干二净。
若是旁人他可能觉得排斥,甚至因此小心遮掩,可若是她,他只会欣然。
私心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她的天机命盘。
许多事她就算知道,谷中也说不了什么。
空熠:“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好事。”
他笑得颇有些得意。
南宫姣:“你还笑?”
这怎会是好事。
空熠见她恼了,忙软声,“你听我说嘛,不过,涉及谷中之事,你可万不能说与第三人知晓。”
南宫姣狐疑,但还是点点头。
他如此说,她倒是能猜出几分。
“你应也知道,天机推演之术最讲究血脉,而我的血脉,按我师父说的,乃千年难遇,谷中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他尾音俏皮,说着说着,微抬起下巴,活似只骄傲的孔雀。
“凝血稍稍慢些,不过就是一样微不足道的副作用罢了。”
最后最关键的问题顺带一提,那叫一个不以为意。
气得南宫姣直接拍了他一巴掌。
“嘶!”空熠顿时蹙眉,委屈巴巴,“公主……”
南宫姣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方道:“空熠,我知道你们天机谷中可能实力为尊,推演之术厉害些,确实格外值得推崇。可在我这里,不是的。
“我不关心你有多大本事,有多厉害能干,我只关心你的身体伤势,你这样的体质,分明时时刻刻都得注意,可你呢?”
“明明知道自己的情况,明明伤口开裂痛楚难当,还是只知道逞强,昨夜你哪怕多说一句,也不至于如今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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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人手
见南宫姣当真生气,空熠顿时乖觉示弱,眸中更是渐渐漫上水雾。
摇摇她的手,“公主,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一定不会了……”
眼眸周围的雪白刺青因泪意随皮肤一道儿潮红,泪珠像滴在人心上,南宫姣心间都因他涌上酸涩。
她以掌心捧起他的面庞,轻抹去面上濡湿。
鼻息轻叹,“也怪我,我该留意的,你所做也是因我之言,是我的错。
我不该这么说你的。”
空熠一下慌乱,他去握她的手,“不是的,不是的,公主,你什么都不知,是我不爱惜自己,以后……以后我都会注意的,真的!”
南宫姣抿唇,沉默。
空熠观察着她的神情,紧张得心咚咚咚咚跳个不停。
好一会儿,才看她稍稍缓了神色,向他确认:“真的?”
空熠信誓旦旦,迫不及待点头回应。
见她和缓,胆子又大了起来,拽拽她,拉着语调,“公主,上来睡会儿嘛,就当是陪我,好不好?”
如此情态,惑人心智,加上南宫姣也确实需要休息,抵挡不住,只好顺水推舟,就这样上了他的榻。
闭眼思绪迷朦间,她模模糊糊想。
想不到她南宫姣头一回上郎君的榻,竟是和一个只认识一日之人。
当真稀奇。
空熠听她呼吸稍沉了,悄然睁开眼眸。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摘下她的面具。
南宫姣毫无所觉,依旧酣睡。
空熠的目光肆无忌惮,不放过她面容的每分每寸,带着信徒般的狂热。
原来,他夜夜在谷中仰望时,所见星象的另一头,是这般模样。
无数个入梦的执念里,空白的面孔上,忽然有了具体的模样。
果真很美,美得不输她的天机命盘,亦不输他透过表象所见之本质。
这一瞬,所有缺憾终得弥补。
他所见所念,所思所想,都拥有了完完整整的圆满。
他挪着身子,离她近些,再近些,他甚至想化作藤蔓,从她的足底缠绕至心口,再不分离。
笑容清浅,带着无上的愉悦。
冬日暖阳透过帐布,柔和映在他的脸上,雪白刺青如同活物般,隐有光点游走盘旋,流光溢彩。
他想,此刻应是他过往生命里,最幸福的一刻。
公主,公主……
他无声地,将这两个字缠绕在舌尖,融进血液,心紧贴着她的手,枕着满溢的美好,慢慢慢慢地,闭上眼眸。
……
南宫姣没睡多久,再醒来,不过一个时辰之后。
昨夜刚到,虽说紧急的病患已经处理,事先预备好的章程也已交由底下人安排,剩下的也自有天机谷的医士。
可除开这些,还有许许多多等着她拿主意。
天机谷的医士既然来了,那么许多事便与从前不同。
且这西面感染区突然之间增加了这么多人,安置及防护之类的问题,她不过问总是不放心。
心里头存着事儿,本也睡不久,醒来的前一刻,脑海里还转着整个感染区内帐营的方位布置,想着哪里还能再改善,好降低其他人感染的风险。
睁开眼睛时,视线还未清晰,眼前就是一片放大到极致的刺青花纹,勾勒的每一条线条中,是更细笔触画出的更繁复的花纹,如此层层相套,猛然望之,竟有种眩晕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