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祥(147)
作者:紫邑
也正因处在转角,匡裕从大门方向过来时才没看见转角另一头的南宫姣,故闹了笑话。
南宫姣在靠栏杆的吴王椅坐下,半倚在鹅颈形状的靠背上,悠然等待着。
澜淙依靠廊柱,遥遥看着匡裕领着人进来,越来越近,不禁奇怪,“今日月光有这么白吗,他头上怎么跟闪着光似的。”
薛渐屏看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此刻忍耐着才没白澜淙这家伙一眼。
待走进了,澜淙才看清楚,一下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这才几日不见,这位郭家家主竟然就生了这许多华发,成片掺杂在黑发中,月光一照,明灯般晃眼。
还有身形,消瘦不说,还佝偻许多,无半分之前的傲然自恃,已经与普通老翁大差不差。
可他的年纪却远不到老翁的年岁。
短短几日,就如度过了十几年一般,一夕现了老态。
待人在她面前跪好,稽首行大拜之礼时,南宫姣才将视线向下,移到他身上。
这一移,就定在那华发之上,定了几息。
到他礼毕抬首,又被脸上多生的皱纹吸引。
南宫姣微冷的眸色闪过几丝复杂,“郭郎君这几日,倒是颇为辛苦。”
“不敢当公主夸赞。”郭啸东的笑容已有苦相,配不上他一身的锦衣华裳。
郭家如今,其实也只剩这些蔽体遮身的衣物值钱些。
“公主肯见我,已是我的福报。”
“何事?”南宫姣道。
郭啸东讪讪,仰头环视一圈,正碰上在场几人如出一辙的冰冷神色。
他一咬牙,猛然再次叩首,乞求:“求公主看在我几家办事得力的份儿上,救救我们!来日做牛做马,公主只要用得着,绝不二话!”
南宫姣翘起二郎腿,往后结结实实靠在栏杆处,下颌微抬,“征兵之事,只是将功折罪,我澜瑛阁不秋后算账已是信守承诺,往后,又有何能用得到你们的地方?”
郭啸东走投无路,涕泗横流。
“公主,您知道的,您让人送入镇国大将军府的信件,待寿王行事被朝廷阻碍,一定能够查到我们,不过迟早而已。
到时,我们几家上百口都没有活路。求求您,求求您大发慈悲,就像救那些饥民一样,也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南宫姣冷笑一声,“你们如何能与饥民相比,拿着民脂民膏坐享其成,之前连施粥都不肯,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澜瑛阁发善心?
况且,是你欲谋害在先,此时不过自食恶果,不论善恶是非,只是成败而已。
这是你们该承担的后果。你该感谢,我们并非落井下石之人。”
不然,寿王就不是日后知道,而是现在就能知道。
郭啸东面上血色尽褪,有如金纸。
他唇剧烈颤着,声线嘶哑,“公主,求求您了,求您,只要您愿意,让我们做什么都行,您举手之劳,我们几家全族人就有希望活下去啊。
哪怕治罪,我愿意死,我们这些罪魁祸首的家主都愿意的,哪怕入澜瑛阁私狱,生不如死都行,求求您……求求您起码,起码让我们的家人活下去,幼子何辜!老母何辜啊!”
他们知道寿王手段的,与宫中如出一辙,背叛就是诛九族。
可澜瑛阁不同,澜瑛阁在江湖是出了名的讲道义守承诺,从不诛连,更不牵扯无辜。
说完,郭啸东就不断叩首,额头重重撞在地上,一下接着一下,不出三四次,就已经一片青紫。
他却像没感觉一样,还在不停磕着头,很快磕得血染上地面,越晕越多。
“行了。”南宫姣淡淡开口。
可郭啸东连日劳累,成日恐慌,身心早就到了极限,头又在地上撞了那么多下,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楚,还在往下磕。
亭中三人见状,都欲出手,匡裕离得最近,弯腰,一只手不费多少力气就让他动弹不得,声音如雷炸在他耳边,“郭啸东!”
郭啸东浑身一激灵,缓缓抬头,额头的血溢出,向下流过眼睛,将他的眼染上骇人的红。
看得匡裕皱眉,递给他一方帕子。
郭啸东没看到一般,双目只紧紧盯着南宫姣,眸光自绝望的死灰里生出一点希冀,可面上肌肉太过紧绷,稍有一点表情便扭曲地抽搐起来。
怪异的模样不人不鬼。
声线似只剩下一根悬杆支着,又似刚燃起的烛火一吹即灭,“公主,公主您可是应了?”
尾音颤抖着往上,泪从眼中溢出,混血流下。
南宫姣双手交叠在膝上,身子前倾,“我澜瑛阁不收无用之人,留着只知享受的妇孺做什么,要我说,应该反过来,大人便罢了,孩子收入阁中。
澜瑛阁收的孤儿不在少数,正好与他们一块儿,由阁中好生教养长大,便算是澜瑛阁嫡系,你看如何?”
郭啸东呆在原地,“孤儿?”
他们几家的孩童都成了孤儿,那其他所有人,不是都得死?
“放心,”南宫姣道,“澜瑛阁不会出手,相反,还会给你们一次求救的机会。至于可否度过难关,全看你们本事运气如何。”
话音落,南宫姣起身,“匡裕,带他去取信物。”
匡裕抱拳。
澜淙薛渐屏跟在南宫姣身后离开。
匡裕直身,向下斜睨着郭啸东。
“走吧。”
郭啸东目光怔怔,还没回过神来,游魂似的踉踉跄跄跟在其后。
心中种种滋味翻涌在一起,纠缠不休。
但渐渐,走得越来越坚定,脊背也挺了起来,若忽略他一身狼狈,倒是有几分往日风范。
信物便是一枚印有澜瑛阁字样的玉牌,小小一枚,还不足半个巴掌大。
郭啸东双手举过头顶,躬身接过。
匡裕道:“主上仁慈,赐予你们活路,还望以后牢牢把握。否则,澜瑛阁的手段,远胜朝廷诛九族。”
郭啸东:“一定谨记,多谢匡阁主。”
而后,身子转了个方向,对着刚刚南宫姣所处之方位,高声:“吾等满门,多谢澜瑛阁主上大恩大德,定九死以报!”
匡裕冷眼看着,凉声:“夜深了,郭家主请。”
两队身着武服短打的阁众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路两旁,步伐整齐铿锵,上前一步,地面都仿佛震颤一瞬。
队伍中间,恰留出供一人通过的小道。
数道目光压在郭啸东身上,大有他若不立刻走就出手将人丢出去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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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玉牌
郭啸东刚挺起不久的腰一下又低低弯了下去,都不敢多看,埋头快步往大门走。
怀中紧抱着攥玉牌的那只手。
他动,两队人也跟着他动,一直送到他出了大门,再看着门关了,方回来复命。
匡裕颔首,转身亦是快步。
澜瑛阁通明的烛火跟着他的步伐一一熄灭。
步伐在动,可身他后永远只余沉沉夜色。
最后,只有南宫姣房前走廊的壁灯还亮着。
匡裕轻轻敲了两下。
他想,主上或已就寝,若是没有回应,便明日再来。
下一刻,房门打开,他抬眼,是主上身边侍女姬轻。
匡裕进去,隔着屏风禀报,“主上,已经给了信物,将人送走了。”
里头传来一声轻嗯,“这几家幼子,送到最南边去,留个香火便够了。”
“是。”匡裕抱拳,“那若无他事,属下便告退了。”
这次里面没有回应,姬轻向他行礼,恭敬请他出去。
房门合上,姬轻转过屏风,蹲在晕黄的烛光下,仰头。
“主上别瞧它了,姬轻不比玉好瞧吗?”
南宫姣的目光从玉牌上缓缓移到姬轻面庞。
确实,肤若凝脂,粉雕玉砌,最重要的,是生动康健。
“主上别伤心了,这个玉牌让您不开心,就换个让您开心的呗。”
姬轻眸光澄亮,懵懂透澈如一面镜子,清晰找出南宫姣泛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