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见月明(22)
作者:阿相
余穆尧眼神一亮,鼻涕忽得吸溜回去:“改日?对对,那我往后便一直陪着师父,师父晚些想说了再说与我听。”
叶璟明悔得一下咬了舌头,痛得“嘶”了一声,沉下脸盘算些什么。
余穆尧追着他的步子,狐疑地在他身后探出个脑袋:“师父不会在想怎么甩开我吧?”
叶璟明不着痕迹打量他两眼,心想这人怎么一时聪明一时蠢钝的。
余穆尧复又娇羞一笑:“是我多心,师父许久没见我,想我都来不及,怎会赶我走,嘿嘿。”
叶璟明冷着脸想,还是蠢,蠢得没边。
余穆尧追着他,亲亲密密总想再与他说些话,二人走至巷口尽头,见黢黑的砖石边上露出一角天青衣袍来。
余穆尧神色一凛,将叶璟明护在身后,这巷名千蛇巷,离得剑盟后门极近,剑盟弟子每每搬运处置后的犯人的尸体,多从此巷经过,余穆尧心内不安,向窥视之人厉声喊话:“滚出来,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的,是有多见不得人?”
袍子的主人犹豫片刻,缓缓露出全貌,他身形瘦削,头戴兜帽,昏昏夜色下看不清面容,只辨得出从上到下穿的是剑盟的衣束。
果不其然是剑盟中人,余穆尧恨得牙痒,一手按上剑柄,顶开一寸银白剑身来。
叶璟明在身后劝住了他,并向那人微微示意:“仲文。”
“啊。”余穆尧愣在原地。
远处萧仲文朝他二人说话,话中不见喜怒:“我在此地候着替你收尸,已候了好些时辰,却不想你非但活着出来了,甚至还捎带了一个,我只有一个麻袋,收不了两具尸体。”
他声调平平,话却刻薄,余穆尧听着便有些动气,呛他一句:“你怎么说话的啊,这般嚣张,来来,我来同你打上一架,我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叶璟明将他剑柄按回鞘内:“这实非我所想,但他是可信赖之人,潘阎那边生了变故,我也与周怀晏彻底闹翻,我稍后与你细说。”
萧仲文于是转身,向他俩招了招手:“随我来,快些上马。”
余穆尧还沉浸在“是可信赖之人”这话中,喜滋滋想师父果真器重他,他昏头昏脑便被拉上车去,慌乱中拽了前方萧仲文的袍子一下。
黑暗中萧仲文淡淡向后扫了他一眼,一双眸子乌黑雪亮,余穆尧抬起手,讪讪摸了摸鼻梁。
马车七拐八弯,磕磕碰碰走了好长一段路,叶璟明仿佛累极,上了马车便倚着车壁昏昏欲睡,余穆尧见他这样辛苦,便拢过他后脑想叫他枕在自己肩头。
萧仲文相对坐着,明明合着的眼一下睁开,锐利朝他扫来,余穆尧一时竟不敢造次。
他手僵着,腰身板直,指着叶璟明小声道:“我是他徒弟。”
萧仲文嘴角轻轻翘起,好似不屑,他又委委屈屈说:“我是跟你们一伙儿的,是自己人……”
萧仲文回以一声冷笑,余穆尧一努嘴,放下手来,端端正正坐了一路。
三人抵达萧仲文的住处时,已近天明,这儿倚近寒山,地处城郊,院子里隐约能听得两声晨起的鸡鸣。
进了内室,萧仲文方才将兜帽彻底摘下,扶着叶璟明落座,为他斟了杯茶。
茶色黯淡,茶水亦是微温,余穆尧打量一下四周,这居室简朴但干净,也能埋汰上一句过分寒酸。
除书籍堆压占了大半屋子外,无甚值钱的物什,余穆尧眼见叶璟明缓缓喝下一口萧仲文敬的茶,腹诽说这茶水这样凉,这样低劣,吃了也不知会不会闹肚子。
他心事全然写在脸上,萧仲文原也给他斟了一杯,余穆尧正抬手去接,萧仲文杯子分明捏在手里,袖摆一收又撤了回去。
萧仲文冲他温和一笑:“寒舍简陋,茶水粗淡,就不脏了小公子的嘴了,你就坐着吧。”
余穆尧:“……”
“仲文,这是我刚下山时与之结识的,余穆尧,臻州富贾余悯的独子。”
叶璟明未觉他二人已暗暗较劲一番,思忖再三,向余穆尧如实相告:“这位是萧仲文,我那会儿挑衅潘阎时曾借了他一只笔去,因此相识。我后来被剑盟陷害,潘阎对我施以私刑后将我扔在一处偏僻草庐里,仲文认出了我,因惧潘阎迁怒,我二人不敢常常往来。”
余穆尧眼圈发红,偷瞧了萧仲文一眼,仍是忍不住说:“即是认出了,又不敢出手相助,那算什么英雄。”
“别瞎说话,”叶璟明斥他,“仲文是文人,不通晓武艺,难道要他以区区肉身替我硬扛吗,这是无谓之举。潘阎回来后,我本以为我必死无疑,先前便与仲文暗中商议,我死后便由他替我收捡尸体。”
他说到这儿,便不欲说了,余穆尧仍不服气:“难道他唯一的用处,就是替你捡个尸首,抬个棺材吗?”
叶璟明抿了抿唇,不愿相告,只是说道:“若因援以他人而去伤害自身,是极不明智的,我今夜听周怀晏的意思,潘阎也许不久后将自身难保,但我拒了周怀晏,拒留剑盟,潘阎依旧是个威胁,周怀晏和剑盟也未必会放过我,若追究起来,我算是个逃犯,免不得要牵连你,穆尧……”
余穆尧原本听得双目圆瞪,一脸愤然,听罢一下跳起,双手张开去揽他肩头:“你要赶我走!你原来,你原来明明不是这样与我说的……!”
他看着叶璟明,捏紧他双肩,目光炯然,逼视于他:“你原与我说,持剑者,见弱即助,见恶即杀,何论生死!如今这些便通通不作数了吗?!”
叶璟明薄唇上下动了动,没言语,萧仲文起身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余穆尧怔住,气愤瞪向他,萧仲文淡声说道:“余公子,你在这里撒什么气呢,你既有这等英雄气概,现在便一个人去杀了潘阎,去血洗剑盟,替你师父报仇雪恨,然后你爹还来不及给你披麻,臻州余家便皆受牵连,若朝堂震怒,兴许祸及三族,你余家上上下下为你一腔豪情尽数陪葬,你说好不好?”
“仲文,”叶璟明打断他,话一转道,“你别怪他了,我原也与他一样,是我对他说了错的话。”
余穆尧自觉有些冲气,见叶璟明神色低落,于是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小心翼翼去够他的手,仍被萧仲文一下拍开。
萧仲文并没惯着他,他冷下声来,指着叶璟明:“你不是想问我除了给他收尸还能做些什么吗,我便一一说与你听,他今夜带着一身毒药和必死之心到剑盟去,若受了刑,他血中亦有剧毒,他这一条命,能换一个便是一个。”
余穆尧脑中一嗡,萧仲文冷笑,复指向自己。
“而我呢,我要在巷道里蹲守他的尸体,扒下他的衣裳,割下他的头颅,将他一具残尸悬于城头示众,博取天下人的眼光,重新掀起江湖风浪。而我,萧仲文,百无一用,尚且握得住手中这只笔,我要借此写下文章,叫天下皆知,当初的襁褓凶案另有隐情,也许这样,叶璟明才不会真正意义上枉死,这才不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悲剧。”
余穆尧脸色越来越白,他连退数步,颓然跌回座上。
“余公子,哭什么,是哭自己莽撞无用,还是哭叶璟明的脑袋还好好安在他的脖子上。”
萧仲文漠然说道,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莫辨,不依不饶。
作者有话说:
小唐(拔刀):你在抱什么,你自己没有老婆吗你抱着我老婆?
小余(偷瞄一眼仲文):……
第22章 枉死
唐云峥在身后搂着枕边人的身体,胸膛紧紧贴着叶璟明瘦削的后背,仍嫌不够,于是迷糊凑上前亲吻他细白的颈子,细软的长发。他四肢大大张开,将叶璟明严严实实收拢在身下,如同苦守金银珠宝的深渊恶龙,旁人多觊觎一眼都是不许的。
他亲吻着,呼吸逐渐滚烫,手心布汗,怀中人偏偏越发瘦弱,扁平,胸前陡然一空。他闭着眼烦躁地伸手去捞,掌中空空如也,不过落下一件轻薄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