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见月明(180)
作者:阿相
他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大步走到余穆尧案前,扯开了他身旁的参领。余穆尧垂着眼,没有反应。
萧仲文说:“余将军,我来敬你一杯。”
余穆尧淡淡点头,握杯回敬,袖下捏杯的十指发紧,骨节泛白。
白玉杯受不住这巨力,啪啦炸开,惊得场上一阵嘘声。
萧仲文不料突生变故,他略略犹豫。余穆尧面色平静,转脸对内侍道:“去换个新的杯来,尚书大人向我敬酒,怎好不回。”
萧仲文一愣,被他忽然一把捉住了手腕。
余穆尧仰起头:“尚书大人受惊,方才可有被碎片伤到?”
萧仲文没空回话。
他腕骨被捏得一阵剧痛,他痛哼一声,被腕上重力一贯,旋即跌坐进余穆尧怀里。
余穆尧掐住他手腕,始终没放开,另一只手趁势把着他的腰,挨得极近。
萧仲文眼前一昏,耳骨连着耳根一并烧红起来。余穆尧气息滚烫,贴着他沉声道:“坐到我身边来,不许乱动。”
他虎口一阵酥麻,袖中藏的弯刀滑出,落在余穆尧手上。
内侍换来了酒杯。余穆尧将萧仲文扶好,笑着向他敬酒。
余穆尧笑:“方才无意,我敬尚书大人一杯,算作赔礼了。
萧仲文皱眉,在座上不安地动了动,眼神瞥向中书侍郎赵成闽的方向。余穆尧在桌案下一把扯住他。
余穆尧嗔怪道:“大人贪杯,如今坐立都不稳,这可怎么是好?
萧仲文欲图起身,余穆尧捏住他手臂,压低声道:“你再敢动一下,我就大声告诉他们前夜你我春风一度。”
萧仲文一僵。
余穆尧转头,他已向皇帝请旨,要扶萧尚书去醒一醒酒。皇帝垂眼看向他二人,脸上神色难辨,但准允了。
余穆尧半是抱着,半是要挟,直把醉了的萧仲文推出了殿外。赵云磊揣着手来回打转,他已在轿辇前等候了许久。
见萧仲文愤怒地看向这边,他讷讷低头,不敢吱声。
萧仲文咬碎了牙,骂道:“糊涂!弃车保帅方有一线生机,你把这个机会白白扔了!”
余穆尧揽着他的腰,闻声步伐一顿,片刻古怪地冲萧仲文笑了一下。
他僵硬地勾着嘴角,露出一口森然白牙,问说:“弃谁,保谁?你再说一遍?”
萧仲文一阵寒意直冲脑门。
出了宫门,赵云磊驾车,马车疾驰,一路上七拐八弯,穿堂过巷。萧仲文本就刻意多饮了许多,如今在车上被颠得十分难受,余穆尧坐在一旁,两只手静静撑在膝上,始终低着眉眼,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不知是到了哪个地方。他扭着萧仲文进了一间民宅,轻轻将人推进内室中去,又转身闭上了门。
萧仲文打量四周陌生的环境,看见前方帐幔低垂的酸枝木床,突然生出恐惧。
余穆尧推着他,慢慢走过去,手从柜阁中摸出一根长长细链,链上缚着小巧的金铃,稍微一碰便会叮铃叮铃地响动。
萧仲文看了看他,暗地里蜷紧了手掌,脚步渐渐往后退去。
余穆尧垂眼说道:“我先前只敢在梦里想想,若真对你做这些,心里一万个不舍得,但是现在舍得了。”
萧仲文掉头就跑,余穆尧长腿一迈,箍住他窄腰,轻易就拿住了他。
金铃摇晃,响声脆亮,不休不止。萧仲文红了眼,嘴上一个劲地骂,毕生所知的脏话全骂出了口,最后没了力气才停下。
余穆尧眼睛发红,是真发了狠,一点都没留情。
萧仲文几乎死过去,余穆尧也没有心软,只是脸埋在他肩头,无声无息地流泪,眼泪滚到他发颤的苍白的颈上,把他披散的头发都打湿了。
萧仲文气到最后都笑了。
稍事歇息的时候,余穆尧做了饭菜端进来,萧仲文没法活动,余穆尧就喂着他吃。
余穆尧端汤喂他喝。萧仲文实在饿得发慌,低头含了一口,见余穆尧守在一旁,目光期期艾艾,柔情百转,萧仲文简直心里呕血,想要扬手泼他一脸油汤。
余穆尧方才是什么话也不说,如今心情稍微平复,又是一副伏低做小的乖顺样子。
余穆尧低头问他说:“你生气了吗。”
萧仲文道:“你还在乎我生不生气?”
余穆尧嘴角绷着,沉默了会儿:“先生也没在乎过我啊。”
萧仲文无法辩驳,余穆尧等不到回话,再看他时眼中又浮起来恨意。他起身去把门关了,解下才系起不久的裤带。
余穆尧道:“萧仲文,我不想与你说了,说再多也暖和不了你,你的心比石头都硬。”
他气还不消。萧仲文腰仿佛劈开两半,叫他弄得十分难受,浑噩中又隐隐觉得委屈。
这样荒唐的日子不知过了几日,萧仲文一觉转醒,身旁已没了热气,他手中束缚解开了,两只脚踝上那链子也消失不见。
屋子被打扫过,他周身也被收拾得清爽干净,只是稍一迈步腰就像折了一般。
他推门走出去,外边已经是夕阳斜照,暮色四合的时候。
院里有人,听见动静朝这边看来。是兵部左侍郎杨青。
萧仲文用力把领口往上提了提,方才提步过去。
杨青迎上前来。他还未开口,杨青便道:“大人可好吗?”
萧仲文一怔,杨青解释来意:“那日宴后大人便不见踪影,属下正急忙找人,镇南将军府的人来报,说是大人积郁成疾,寻了间僻静小院想要歇息一段日子,将军也陪同着,已与圣上告过假了。”
杨青:“七日过后,属下仍有些放心不下,正想去寻人,恰巧今早将军府那边又遣人来找,喊属下过来接您回府。”
见萧仲文脸色青白,他不由多看了两眼,又问:“大人如今可还好吗?”
萧仲文沉默一下,而后神色倦怠地点了点头。
门前车马已等候了许久,萧仲文腰下一阵发酸,走得不快,临行前他问杨青:“镇南将军现已出了城门口,往淮南方向去了吧?”
杨青笑说:“哪里,将军没有同大人说么,几日前他禀报圣上,淮南叛乱与辛戈人暗中的煽动脱不了干系,将军说,抽薪止沸,拔本塞源,早就该给辛戈一个教训了。
杨青:“淮南平叛的军队已另行组织,今日一早将军领兵往辛戈去了,如今这个时辰,大约是到了临安一带了。”
萧仲文手扶着车辕,好半天才啊的一声。杨青神色惴惴,恐怕自己说错了话。
他想了想,找补道:“还有件事情,大人先前辞官的折子,殿下虽未允,却批了大人三旬的长假,准许大人回故地修养生息,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
杨青隐晦表达了祝贺:“大人心头郁结之症,兴许能暂缓一二了。”
萧仲文眼帘垂落:“陛下早就有意讨伐辛戈,只是辛戈人茹毛饮血,暴虐成性,兼又推行巫术,咒杀无数边关将士,陛下无从下手,是不是。“
他明知故问,杨青接着他话道:“是。”
”哈,哈。“萧仲文冷不丁地干笑了两声,这将杨青吓了一跳,一时不知他用意。
萧仲文动身回府。春生秋杀,红消翠减,暮色里招来了那些不祥的哀绝的叫唤。
寒鸦飞散,鹧鸪连天。昏暗之中它们追了萧仲文一路。萧仲文头疼欲裂,混混沌沌中又觉得眼前不过是场幻象,他伸出手拍打它们,它们却始终在那里。
他便闭起眼睛,堵住耳朵,不听不看。
他索性骗自己说,这是假的。假的,就好像一切还如昨日。
次年四月,清明前夕,边关传来噩耗,镇南将军攻打辛戈时遭到偷袭,不慎跌落马下,三日后伤重不治。
余穆尧,身陨。
第164章 【余萧番外】岂曰无衣
此役,镇南军痛失主将,全军士气低迷。北恒帝下旨,命军队退守边关,将军尸体秘密护送回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