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见月明(17)
作者:阿相
他双目始终闭着,好似已死了,乌发滚落在胸前,掩盖着他光裸的胸腹,试图掩去那些新旧相交的疤痕,刀口,和烙出的血印,只汩汩流出的新鲜血液叫他骗不了人。
他整个人都浸在血泊中,再无一处是便于再次下手的干净地方,周怀晏在一旁冰冷冷看着,潘阎在他身后兴奋地盯着他。
他附在周怀晏耳边轻声说:“得想个办法,使他叫出声来,让他喊痛,让他向我求饶。”
周怀晏突然说:“喊痛你便会放过他吗?”
潘阎一怔,周怀晏方才缓缓扫过的余光里,好似有无比的仇恨与厌恶,这叫他愠恼,再一抬眼时,却见周怀晏手中挑起一把细刃,掐起刑床上叶璟明的下颚。
他细长的手指掰开他的唇,将刀锋抵进他嘴里,冷漠说道:“不会说话?舌头这不是还没有割掉吗。”
潘阎眯起眼,在旁抱起双臂。
叶璟明没有反应,眼睫同乌黑鸦羽一般沾着血与污垢,濒死一样垂落,脸被迫抬起,尖锐的冷器抵在他嘴里,寒芒映在他狰狞的割裂的半边脸上,有种谲诡的冶艳。
周怀晏心头一跳,他稍用了些力,叶璟明舌头流出些血来,淌过唇角,沿着喉结滚落下去。
周怀晏转头对潘阎说:“变哑巴了就没有意思了。”
他低下头仔细挑了把更细些的刀刃,刀锋上镌有细细小小的弯钩,他抬手,把钉死叶璟明右手的长钉一下拔出。
溅出的血喷了潘阎满袖,潘阎眼光越来越狂乱,他不以为意,甚至饶有兴味地舔了舔下唇。
叶璟明腰身猛地一弹,长白的颈项高高仰起。腰背又猛落回嵌满铁钉的床上,他喉中终于挤出破碎的呻吟。
“好,好,这下好了!”潘阎大笑着,指着叶璟明说,“再多让他叫叫。”
“你潘爷爷杀鸡,不就图听个爽快嘛!”
他说,情不自禁拍起手来。
他看见周怀晏沉思片刻,抓过叶璟明无力的手,拿起那把带钩的弯刃,沿着汩汩流血的拔出长钉的血口,挑开了手腕的皮肉,细细割去他右手筋脉。
那些弯钩一点点生食着完好的血肉,手筋完全被割裂时,叶璟明再也忍不住叫出声来,周怀晏故技重施握起他的左手。
这次叶璟明仿佛咬碎了牙,愣是垂着头一声不吭,他便从刑架上拧起根狼牙棒子,狠狠砸向他的右腿。
他分明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叶璟明终于叫了,那声音很大,很凄厉,又迅速萎落,他彻底晕厥过去。
周怀晏面色苍白,额上细细密密布着汗,好似如同受刑的人那般虚弱,他身子有些摇晃地转身对潘阎说:“叫了。”
他再次割裂叶璟明的手筋时,喷出的血溅在了潘阎脸上,潘阎抹了一把脸,拍拍他的肩愉悦说道:“怀晏,这几日你辛苦了,且先歇歇。”
周怀晏知道,从这话开始,潘阎将视他为至交心腹,但这还远远不够的。
潘阎为人残酷,行事乖张,他性子太鲜明了,弱点便也一样,这个人,日后一定会被他收拢在掌心里,跳不出去。
他于是笑笑,将手中刑具扔了,搂上潘阎的肩膀:“今夜此等快事,潘兄,不去我处饮一杯吗?”
他方才那些苍白和脆弱算不得什么,叶璟明也,算不得什么。
反正叶璟明已经快要死了。
他不过同潘阎喝了三日酒,体已地点拨他三两句话,便将那人哄得接过了六王爷交于剑盟的差事。
潘阎走了,叶璟明却还是要死。
他没有再对他动刑,他甚至手忙脚乱地试图修复那些被割裂的脉络,他求了他能求到的所有人,用上最好最贵的药,请最精湛最老练的大夫,试图捡回叶璟明的一条命。
但叶璟明眼底没有活气,他沦落至此,从不因为潘阎手段有多毒辣。
周怀晏于是找到了孙闻斐。
他第一次看见孙闻斐,那人凤眼细长,眉色寡淡,嘴唇极薄,如同抿着极锋利的刀刃一般薄,他穿着一身冷灰的直裾,两手轻挽着袖口,乍看倒有些温文儒生的模样。
他打量着孙闻斐,偏偏是这么一个面相凉薄之人,偏偏是他,最懂叶璟明。
他二人相对坐着,周怀晏称赞他施了好计,才能一举拿下叶璟明,又问他,为何不在劫狱当口立即逮捕叶璟明,就不怕他日后出逃吗。
孙闻斐:“你们不一定能拿住他,我也不一定,能在当时与日后摧毁他的,只有让他自己背上人命。”
“他觉得自己害了人,他内心就坍塌了,只有他自己给自己筑一个心魔,才能叫他束手就擒,他的命与声名也一同随之而去,这对你们剑盟来说是极好的事。”
周怀晏仿似一脸了然,又抬手为他斟了杯茶,这时背后的屋子里传出些动静来。
也隐约泄出一丝血气。
孙闻斐皱起眉,挑目看看,握起桌上刀鞘起身要走。
“他没死。”孙闻斐沉下脸,道,“你们剑盟做事,手脚不干净,把剩下的钱结给我,我不会再同你们做买卖。”
周怀晏也不挽留,在袖里掏出一枚钱袋扔给他,孙闻斐掂一掂,转身就走。
周怀晏回到屋内,榻上的人眸子睁开了,极黑极深,眼底盛着滔天的火光,便是此时他经脉尽断,周身沐血,也有吞天之势。
和游隼峰上如出一辙,快意与恨意,一样纯粹,一样地……摄人心魄。
他那只皮肉被尽数挑烂的手,颤抖地试图去抓周怀晏的袖摆,他抓住了,并在上边留下森森血迹。
他苍白的嘴唇动了一动,他说我一定会杀了你。
周怀晏笑了,他垂下眼,目光倨傲里又夹着些怜悯,看着叶璟明:“叶璟明,你明白了没有,剑盟能经历三个朝代而屹立中原武林不倒,靠得从来不是绝顶的剑术和如你这般的高手。”
叶璟明只是说:“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周怀晏收了笑,掰开他的嘴将参片生硬地塞进他舌根去。
他冷冷说道:“你活着,我等你来。”
叶璟明软滑的舌头和粘稠的血,拂过他的指尖,拂过他肮脏梦境的尽头。
周怀晏醒了过来,在一片不堪启齿的濡湿里醒来的,他抚着额头,无力地倚着床梁,气喘吁吁。
红菱在屋外敲门,告知他到了向盟主问安的时辰了。
第18章 反转
周怀晏看见自己的父亲,穿着一身绸光里衣,散漫瘫倒在那四只雄浑的虎狮兽抬起的鎏金盟座上,由上至下传来药酒的味道,名贵,但怪异,难闻至极。
周怀晏躬身在下候了片刻,又连喊了他三声,周恒方才抬起头,眼睛眯起,又黄又浊。
他两鬓生出几簇白发,眼睛挤起来,眼纹便推到鬓角处去。他看起来老了许多,神志也不大清醒。
周恒甚至在座上拍了拍,说:“上来坐。”
周怀晏头更低几分:“儿子不敢冒犯。”
“怎么呢,”他扭了扭身子,“这里不好看吗,还是坐得不舒服?”
周怀晏:“这是盟主的位置,也是父亲的位置,坐在其上就是剑盟的主子,而剑盟也永远只会有一个主子。”
周恒原本在咳的,咳得快吐了,周怀晏说完,他侧头含了口土黄的酒,便好些了。
良久周恒方才说:“你不坐,潘阎可就要来坐了。”
周怀晏心头一梗,冷声说:“他没有这个胆子。”
“他当然没有了,他不止没有胆子,他还没有这个能力。”周恒不知何时端坐了起来,手指虚划一指座下,目光茫然,“但六王爷有,你有。”
周怀晏于是整个跪了下来,四肢伏地:“儿子是万万不敢想的,儿子与潘阎交好,只是为了打听王爷那处的信报,我所打探和操纵的所有事,全为壮大剑盟,只为剑盟,也只为父亲。”
周恒脸上堆起些笑,看不出信与不信:“说说看,你探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