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见月明(155)

作者:阿相


他被一枚石头击中了脑袋,额角登时便汩汩淌下血来,余穆尧喉中涌起一股腥甜,他发出含糊嘟囔声,旋即两眼一昏,不省人事。

厮杀的战场上,他失神的短短一瞬,便足够拿他性命了。普鲁军恨他入骨,见状提着刀一拥而上,势要取他性命,几个徐家营的兵护在他身前,难敌对方汹汹气势,很快败退,被接连取了性命。

郭磊三个月前为他和萧仲文所救,对他很是信服,小孩方才十二三岁,枪械还握不稳的年纪,执拗随余穆尧一块上了战场,如今他被敌军一刀扎在右腿上,腿上血流不止,他瘸着一条腿,仍死命将余穆尧往城里拖去。

“小将军,小将军,快起来啊,起来!”

“不要死在这里……”

“还有更多的人,在等着你救……!”

他将余穆尧的胳膊抱在怀里不撒手,一下就成了众矢之的,他肩上很快又中一箭,余穆尧昏沉沉得,听不见他的哀求和祈愿。

敌人把身前的人都杀干净了,朝他们包抄过来,刀面闪动着狰狞的血光,要将他们剁成肉泥,郭磊为保余穆尧,身上中了一箭又一箭,但仍不肯丢弃他,最终重伤跪倒在地。

敌人挥刀砍下来时,郭磊颤颤抱着陷入昏厥的余穆尧,绝望闭起了眼。

一柄巨大的镰刀宛如天降弯月,凌厉一扫,气势凶狂,电光火石间,一刀将身前冒犯的人拦腰斩作半截,连取场上十数人性命。

叶璟明手持骨镰,冷冷扫视前方一众普鲁大军。

战神天降,敌方被他一下惊住,妄图故技重施,射箭偷袭而来,叶璟明抡起镰刀,骨镰吃了血,凌空轮转着赤红刀影,锋芒万夫难挡,骨镰在他手中颤颤嗡鸣,一时宛如龙吟,尽数格下无数箭雨的攻击。

叶璟明眉目一挑:“犯我者,杀。”

眼波骄横,气势逼人,骇得敌军十步之内莫敢近前。

叶璟明将骨镰一把掷在脚下,他弯身捏起的余穆尧的后颈,掐在他风池穴上。

余穆尧吃疼,悠悠转醒。

叶璟明扶起郭磊,顺势踢了他一脚。

他揶揄道:“小将军,这个小孩快为你送命了,你再不清醒过来,怕是一会儿要哭瞎了眼睛。”

余穆尧捂着脑袋,看他一眼,片刻猛得握起枪,翻身而起。

持刀围观的虎视眈眈的普鲁军,被他这一吓,惊得纷纷又往后倒退了半步。

余穆尧环顾四周,目光投向叶璟明怀里重伤的孩子,嘴里喃喃:“磊子,弟兄们,为我而死……”

叶璟明不再废话:“来不及了,你晚些再伤怀,随我走,退回城中。”

余穆尧重重点头,两人且战且退,退回至城门裂隙后去。

无数兵民欢呼着迎他三人进城,很快又簇拥着以肉身堵住城门,不许普鲁大军进犯一步。

敌军不死不休,半刻钟后,普鲁又遣数百前锋重新架起撞柱,献祭般从外冲撞而来。

城兵在内殊死抵抗。

建造近百年的城门被两方力量抵在中央,木屑迎头倾落,厚重的门板吱呀作响,快要支撑不住。

潍城西门,终是要被攻破了。

第144章 赴死

城内起火,百姓奔走四散,萧仲文夹在后方支援的队伍中,随徐家营的弟兄一起推动着水车缓缓前行,他被四周的惨叫和哭嚎吵乱了心神。

又一拨箭雨落下,轰然烧起大火来,一旁的弟兄见状咬牙切齿,嚷道不干了,要到前线去杀个痛快。

萧仲文转脸看他,按住他肩头:“听从余将军的话,做好他交代的事,纵然职责有所不同,前锋和后勤兵一样不可或缺,少一个都不行。”

“不管在前方还是后方,你须知道徐家营所有人的作用和目的都是一致的。”

“解民于危难,救民于水火。”

士兵看他,神色动容,一行人方才将水囊卸下,便听前方远远传来喊叫:“余将军,还有磊子,被拦截在城门外了……”

“余将军被石块击中,昏过去了,对面人太多,弟兄们拦他们不住,快随我一起去救将军啊……”

人群顿时大乱,萧仲文脑中一嗡,心头一阵闷疼,他手撑着车辕,一手捂着半边脸:“……什么?”

无数人与他擦肩而过,着急朝前奔涌而去,他略一定神,在后方大喝一声。

“听我命令,运水的队伍分成两拨人马,一拨随我去前线支援,一拨留在原地待命,及时扑灭火种,救援百姓,不许离队!”

“留守这里的人继续救火,不服从命令的,回来后交由……余将军处置!”

众人回头,见萧仲文脸色发白,然背影挺拔,巍然如青松,遂低头称是,无一不服从。

徐靖身死,元瑞锋走后,是萧仲文撑起的徐家营。

有人搀着他往战事前方走去,夜路昏黑,他被地上落石绊了脚,步伐踉踉跄跄,脑中一片混沌。

余穆尧对阵十万大军,昏倒在城门外,置身险境,生死不明。

难以生还,不能生还……

萧仲文走不动道了,他两手撑着膝头,弯腰剧烈咳嗽,前方奔走哭嚎的人群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他们随时会将噩耗传来,告诉他,余穆尧,以身殉国了。

萧仲文步伐迟缓,他缓缓蹲下身捂着胸口,只觉痛不可遏。

前方传来巨响,远远有人叫喊道:“城西门破了,普鲁兵攻进来了!”

萧仲文喉中猛地呛出一口血来,膝盖一弯,直直朝地上跪了下去。

有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他:“萧先生,你中箭了?你被伤到了哪里?”

胸口剧痛,如同撕裂般,萧仲文攀着他的胳膊借了点力,硬生生站了起来。

萧仲文眼前昏昏沉沉,嘴里只是说:“无事,赵云磊呢,你扶着我,到前线去……”

来人沉声道:“不行,先生,前边的人都已撤回来了,普鲁兵攻进了城来,你还要到前线去,岂不白白送死?”

萧仲文脑子一昏,拂开他:“你回去,我去找穆尧,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连连咳嗽,声嘶力竭:“……他若死了,我也要去找他的尸体啊!”

男人从身后抱住他:“先生急糊涂了!我不能让你去白白送命,假使余将军真的不幸遇难了,有先生在,徐家营就在,潍城还有希望,先生为何要随余将军一起送掉两条性命!”

“这岂不叫亲者痛仇者快吗!”

萧仲文被他点醒,勉强稳住心神,定睛一看,男人正是多日未见的王擎宇。

王擎宇一切如故,只是面上右眼覆了一只眼罩,他被人所伤,成了独眼。

王擎宇注意道他打量的目光,低头道:“这是我犯错的代价。”

萧仲文无意追究问询,他推开他,满脸倦容:“那就回去吧。”

他招呼一声:“撤兵,回防!”

王擎宇搀住他:“萧先生,你的脸色很不好……”

萧仲文垂眸不语,眼尾隐隐泛红。

徐家营的兵纷纷向后退散,王擎宇朝前望一眼乌泱泱涌来的人群,神色焦急:“先生,我带你走,我背着你走,普鲁兵快杀过来了。”

他话毕,一支箭羽擦过他的头皮,无数落石和火箭划破苍穹,凌空乱舞。

是由他们后方发出的,射向来犯的普鲁大军的箭。

雄浑的马蹄声和铿锵有力的盔甲声由远及近,李望率兵赶到,面对涌进城里的普鲁士兵,朝廷军队有条不紊地架起盾牌,盾牌层层叠叠,密不透风,无懈可击,弓箭手及时拉开长弓,长箭射出,矢无虚发。

杀进城来的普鲁前锋登时死伤无数。

投石机运转,在后方源源不断朝城外投掷石块,将普鲁大军一步一步向外逼去。

李望骑在马上,一声令下,盾牌手撤盾,重骑兵整装待发,一手持盾牌,一手持长枪,口中念着威吓的口号,井然有序向普鲁兵攻去。

敌方犹然贼心不死,前锋队伍突然散开,马蹄哒哒,普鲁精锐的重骑兵一拥而上,在城门口与之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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