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如练(8)
作者:羞花掠影
只是左等右等,不仅没等到辛如练的质问,就连人也没见到。
宋砚清内心天人交战。
既想着快些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又怕见到她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胸口处的伤还在阵阵作痛,若非他的心脏比之别人往下偏了几寸,那一剑只怕早就要了他的性命。
想起战场上练儿刺过来的一剑,宋砚清不禁苦笑。
利落,干脆。
速度快到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开口告诉他的练儿,不必在意敌军的威胁,他只是假意被擒,其实早就做下了部署。
他以为他的练儿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夫妻情分,所以下手才会如此果断。
直到他在东南角看见她一身孝服,怀里抱着的亡夫文丛润灵牌。
她说他是她的亡夫,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是喜欢自己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
宋砚清打心底地高兴,欣慰有之,欣喜更甚。
他就知道,他的练儿虽然冷心冷情,但对他到底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他是她的夫。
半年前他使了苦肉计,做了以身相许的戏码,一番死缠烂打才得以做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他的练儿只怕如今都还认为当初的相遇不过是一场意外。
只有他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他事先预谋好的。
她曾说过他性真质纯。
其实不然。
他对她,从来都是步步为营。
比如当初的以身相许。
再比如现在的求娶冲喜。
宋砚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辛如练。
他觉得自己很是卑劣。
他喜欢练儿。
很喜欢,从年少的惊鸿一瞥就开始喜欢。
以至于后面不惜化名用假身份去接近她。
如今文丛润在世人眼里已经身死,他不得不放弃这个身份,重新顶上宋三公子的名头,再次接近他的练儿。
想到这里,宋砚清忽然有些害怕。
他怕他的练儿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后会厌恶他。
把练儿对他唯一的,剩之不多的小欢喜也消磨殆尽。
想了想,宋砚清还是翻出榻上暗格里的易容工具,悄无声息地给自己易了个容。
他的动作麻利,饶是在榻上略显逼仄的空间里,也很快改了头换了面。
人还是那个人,脸却变了一番模样。
宋砚清顺带在喉咙处按了按某个穴位,改变声音,再三确保万无一失,这才收拾好工具,试探性地掀起帐帘。
没了遮挡,眼前的视线渐渐开阔。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见辛如练所在。
日思夜想的人侧首伏在桌上,抱着灵牌,以手做枕,眼眸低垂而阖,呼吸清浅均匀,不知何时已经入了睡。
宋砚清就这么看着。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映得女子一张侧脸姣好如秋月,彼时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睫翼轻轻扑闪似蝶舞,在眼帘处落下一层薄薄剪影。
他有想过和练儿再相见时的场景,心下也做了很多建设。
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眼下这般平静的状况。
即使心底不满这桩婚事,她也没有大哭,更没有大闹。
似乎从他认识她起,就没有见过她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冷静得出奇。
也懂事得令人心疼。
宋砚清轻手轻脚下了床,生怕吵醒辛如练,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走到桌前,先是看到了自己的鞋子,又看到属于自己的灵牌,宋砚清无声轻笑。
这样的练儿,他怎么能不喜欢?
小心翼翼地把灵牌从辛如练手里取出来,宋砚清反复描摹上面的字。
每描摹一遍,心里的欢喜就愈深一分。
他知道,这一定是练儿亲手做的。
替辛如练将额前的一缕碎发掩到耳后,宋砚清看着面前清瘦的人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得知她要在大婚之日领兵上战场时他不难受,更多的是担心她的安危。
战场上在被她一剑刺杀的时候他也不难受,只恨自己没能帮上她。
唯独看到这样的她,他的心就像被大力撕碎开来,痛不欲生。
他在榻上躺了七天。
他的练儿何尝不是不省人事接连昏迷了七天。
本该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却要独自承受这世间的种种苦难。
宋砚清抬手轻轻揉着辛如练的眉心,心中后怕不已。
最后这一战打得惨烈,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他的人只来得及在火场中把他救走,并没有找到他的阿练。
好在上天眷顾,他的练儿还好好的。
等到指腹下辛如练的眉宇渐渐舒展,宋砚清这才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轻了,也瘦了。
宋砚清不住怜惜。
“文丛润。”
怀里的人适时呢喃一句。
宋砚清一怔。
既担心是自己不小心弄醒了她,又心虚自己暴露了身份。
心头惴惴不安,宋砚清梗着脖子低头一看。
怀里人依旧闭着眼,只是才抚平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好在并没有转醒的迹象,像是无意的呓语。
宋砚清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将辛如练又抱得紧了些,轻声道:“是我。”
似乎觉得两个字不足以安抚睡梦中的人,宋砚清又在后面补了一句。
“我在。”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句话起了作用,怀里的人听到后看起来睡得安稳了些。
宋砚清抱着辛如练,正要把她放在榻上好好休息。
不料辛如练后背刚一沾上软榻,原本紧闭的眸瞬间睁开。
宋砚清心头一跳,莫名心虚。
一方面,他不确定之前说的话有没有被辛如练听了去。
另一方面,就眼下他们二人之间的姿势,怎么看都像是他趁人之危。
宋砚清正欲开口解释,下一刻,身子猛地向下一坠。
天旋地转间,整个人被辛如练掐着脖子压在身下。
过程几乎就在眨眼间。
辛如练眼神凌厉,锋芒尽显。
她记得自己明明在桌边小憩来着。
昨晚她忙着制作灵牌,一直做到三更天。
又想着自己在谢景谙的寝宫,之前受伤时不得已才歇在他的龙床之上,醒了之后为了避嫌她说什么都不肯再睡。
于是就在外间的椅子上凑合了一晚上。
无奈椅子板硬硌人,夜里又凉,她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又碰上宋府大清早迎亲,一路颠簸,府外还劳心劳神耽搁许久。
加之受伤身体疲乏,适才一坐下就有些昏昏欲睡。
她原本想闭目养养神,不承想这一养直接睡了过去。
还梦到了文丛润被大燕副将挟持的一幕。
几乎是反射性的,辛如练想也没想直接就冲着副将出手。
等到真正牵制住对方时,这才意识到自己梦魇了。
眼前的人哪里还是什么副将,分明是个陌生的白衣公子。
辛如练凝眉不言。
以往她的警惕程度都是居高不下的,更别说初来乍到不熟悉的宋府,身边还有个宋三公子这样不简单的人物。
然而她非但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宋三公子的靠近,相反还睡得很沉。
暗道自己没了武功,就连警惕性都大打折扣。
与此同时,辛如练抬眼打量起身下的人。
男子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眸中水波氤氲,恰似九天瑶池里受神佛供养的圣莲,汲取日月精华不食人间烟火,妙在挺鼻之下唇薄而立体,色淡若春桃,在不可亵渎的容颜上绘了一抹红尘蒹葭的芳华,让整个人不至于孤高难近,反而显得浅浅羸弱,殷殷温雅。
此时也不知是被自己突然的举动吓的,还是本就气色不好,脸色发白,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看起来确实像是大病一场的模样。
偏生眼角一颗泪痣如似水墨丹青,点化出几许独属于江南的胭脂春色,熏得人三分薄醉。
辛如练眸色微动。
恍惚中,这颗泪痣似乎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