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如练(29)
作者:羞花掠影
他们越是打压,她就越是要强大。
日久天长的,她也不记得自己最开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记事起,她就已经是这幅孤冷淡漠不近人情的模样。
心中五味杂陈,万般滋味,辛如练想说些什么又无从说起,一转头却见宋砚清无声落泪。
他的眼睛本是一双极为好看的丹凤眼,内勾外翘,神韵自在,此刻晕染上盈盈泪水,恰如温澜潮生,让人不忍再看。
辛如练也不是没见过他人流泪。
她的二妹想要什么东西,只要红着眼睛流上几滴眼泪便能轻而易举得到。
军中的将士上了战场断胳膊断腿,医治时实在忍不了嚎上几句哭一哭的也有。
但是这两者的眼泪和她现在见到的眼泪都不一样。
隐忍,痛心,伤情,无声胜有声。
她先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二妹只要哭一哭闹一闹,无论犯下多大错都能免受父亲的责罚。
眼泪这东西,既没有刀剑的锋利,也没有锤镋的重量,小小一滴,不承想却比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管用。
她起先完全不懂,现在见了,似乎也能感受到些许。
面对宋砚清的泪眼,辛如练有些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雷厉风行的女将军,头一次遇到了自己也不会的难题。
辛如练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那个……你别哭。”
她不说还好,一说,宋砚清的眼里的泪水直接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想到大殿上她决绝地拿着藏剑簪自戕,想到出宫时她砸落在自己颈窝的清泪。
他的练儿受了太多罪,活得太累太勉强,这样的她,怎么不让人心疼。
辛如练实在是没办法,从榻上坐起,打算好好和宋砚清谈谈。
记忆里,继母每次落泪,父亲都会亲吻她的眼角轻声哄着,等到父亲把继母的泪水全部吻去,这个时候继母也不再流泪啜泣。
似乎只要吻上一吻,再怎么伤心的人都会停止流泪。
她不懂,为什么这样一个举动就可以让一个人不再哭泣。
她好奇,能让二妹拿到想要的东西,又能免受责罚,让父亲亲吻的眼泪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无奈她自己好像天生无泪,那日在皇宫里还是她第一次落下这么一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哭出来的,也没来得及尝上一尝。
眼下瞧见宋砚清如此,辛如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指腹摩挲着宋砚清的眼角泪痣,见宋砚清并没有躲开的意思,辛如练便大着胆子去拭他的眼泪。
泪水浸润手指,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状似雨珠却比雨珠澄澈,形如水花却比水花细腻。
辛如练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便放到嘴里尝了尝。
咸的,还有些发苦,味道并不怎么好,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喜欢亲吻这个东西。
没有想象当中的美好,辛如练有些失望。
抬眼看向宋砚清,正当她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忽听见一声在脑中乍响。
“做文丛润的时候没来得及和你亲口说这些,那时候总觉得来日方长,后来战场上走了一遭,宫内又逢变故,我才知道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练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第22章 韶宁帝姬将不日抵达
辛如练一怔:“你说什么?”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文丛润这个字眼。
第一次身处深渊混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幻听。
第二次刚醒来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也不知道是梦是真。
直到刚才又听见类似的话。
声音的的确确是宋砚清的,可偏偏她方才一直瞧着宋砚清,并未见他开口, 为何会凭空冒出这样一句话。
“你方才说什么?”辛如练迫切地想要求证自己没有听错。
她现在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失了武功,又中了毒的原因, 导致自己耳力和目力出了问题。
藏剑簪上的毒是当初讨伐大周时无意间得到的, 毒性很强, 按理说她此番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她现在确实还活着。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时间也不敢去触碰真相。
她之前以为宋砚清就是文丛润,而现实却告诉她不是。
眼下又让她燃起这种希冀, 她突然有些怕这不过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宋砚清顿了顿,被辛如练的反应弄得有些错愕。
无论是练儿为他拭泪并亲尝的动作,还是对他说了什么的追问,都是出乎他意料的。
练儿性子孤僻, 不喜与人亲近, 更别说会做出帮人擦拭眼泪的事来。
他当时就怔愣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时,练儿已经将沾了他泪水的手指送入口中浅尝,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拦下她的动作, 提醒她自己的眼泪脏。
况且距离他说的上一句话已经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 练儿若是没听清也不至于到拖到现在才问,更不该是这个反应。
宋砚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一时也找不到头绪。
怕自己上一句话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触及到辛如练的伤心处, 宋砚清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又重复道。
“从现在开始, 你可以只做辛如练,完完整整地做你自己, 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我只求你能善待自己。”
“不是这句。”辛如练摇了摇头,有些无力。
宋砚清不解。
他之前说的最后一句就是这个,一字不差,没有别的。
不是这句,难道是上一句?
宋砚清试着回想,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你先是你自己,再是我的妻……”
“不是。”
没等他说完,辛如练开口打断,反手抓住宋砚清的手臂,直逼视他的眼眸。
“宋砚清,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是文丛润。
还是宋三公子。
她的眼神清澄如明,认真,期待,求证,还有一丝倔强。
倔强地等一个答案。
听得这一句问,宋砚清非但没有逃避,反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最大的安慰。
江书改在施针时就告诉他,辛如练没有求生的意识。
医者只能治病救伤,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辛如练自己。
宋砚清明白这一点,便日夜守在辛如练身边。
他不厌其烦地讲述他和她的相遇,从雨中邂逅,到春日嫁娶,一遍又一遍,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唤醒她对人世间的眷恋。
昏迷前辛如练曾抚上他眼角的泪痣,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知道,这句道歉不是给宋砚清说的,是对文丛润说的。
练儿性子冷心也冷,却自始至终都还对战场上捅了他一剑的事耿耿于怀。
他还没告诉她,他不怪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只恨自己没来得及告知练儿他的部署,让她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丢了军职和武功,还留她一人和谢景谙在大殿内对峙。
他做错了这么多,都还没祈求她原谅,自己又怎么会怨怪她刺向自己的那一剑。
他想,只要辛如练能够醒来,他一定会把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他也这么说了,在辛如练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我还有好多话要给你说,练儿你醒过来好不好。”
“练儿,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见辛如练始终没有什么反应,体温也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凉下去,宋砚清慌了。
想到文丛润的生死对她的影响极大,便在后面补了一句。
“练儿,你看看我,是我,我是文丛润,我回来了。”
或许练儿真听见了他的呼唤,说完这一句后,他的练儿当真醒了。
这次的事让他很是后怕,所以他没给辛如练说话的机会,一股脑地说了很多,希望他的练儿能够好好的,不要再做傻事。
现在辛如练突然问起这个,想必是昏迷时听到了他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