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燕(40)

作者:木易雨山


宋令平静的放下对他道:“你何时见过田凤仪?”

郑玉犹豫道:“你我河边相会那一次,回去正巧遇到她登智府,她出府的时候仍是我送至门外。”他又强调,“她都不知我是谁,我只是……”

田凤仪夜宴名动天下之后,未晋诗人张岱忆其夜宴见田凤仪曾言她:“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

烟视媚行,宋令终于知道为何田凤仪明明不是绝世美人,却如此迷人,她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任谁看上一眼,都会怦然心动。

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

郑玉犹豫了,但宋令已在他沉默中了解到他的真心。

她想到了嫂嫂说的话,当男人遇到真正心仪之人会是什么样,又想到了殒命的周雨,同样心仪田凤仪,也如面前之人一般单相思。也许终其一生,他们心仪之人都不知道他们姓甚名甚,可竟不影响他们一头扎进去。

她忽又觉得郑玉十分可怜。

她叹口气:“今日过后,便分开吧,我是女子,终有不便,不能继续与你同行了。”

“你怎地和我计较起来,如果因为这个雕刻,扔了便罢,何必介意至此?”

“我并未与你计较,我只是心疼你看上一个不可能的女人。”

“……,并非如此……”

宋令缓和一下气氛,笑道:“行了,下去吃饭吧,你我能一起用饭的时间真的吃一顿少一顿了。”

郑玉急道:“我就应该照顾你的。”

宋令摇头:“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你我之间无任何亏欠,我也勿需你的照料,我自己的路以后要自己走。”

宋令离开郑玉一人上路,郑玉给的银两她毫不推辞收下了,郑玉本想送她一枚玉佩:“如有任何困难之处可来寻我,见玉如见人。”

她却拒绝了:“不如把我送你的玉钗给我罢,若是有朝一日我来寻你,你见到玉钗便知我来了。”

郑玉一愣,想了想,轻摇头:“我不想还你。”

宋令却踮起脚从他头上抽了下来,插在自己头上:“若还有缘,见钗如见人!”

转身便跃上了马背。

郑玉站在店门口望着她,神色竟隐有些伤痛之色,她说:“何必如此耶?快些对我笑笑,让我走的心中痛快一些!”

马踢踏了一会儿,她一扯缰绳,马便冲了出去。

她回头看了目送他的人一眼,见她回头,他终于展颜一笑,如同那日军营初见般。

少年,少年,你要扬帆起航;

少年,少年,你要披荆斩棘;

少年,少年,恕我不能继续相陪!

她此行决定去往旧宋。

盛齐灭宋后,旧宋封地归附她伯父踏西侯宋康,虽她伯父久居于徐都,但仍是他旧部镇守丰都,虽父亲和伯父素有积怨,老死不相往来,但血亲做不得假,二人虽见不得对方好,但绝不至于取相互性命,所以她当不至于被加害。

她此行,走走停停,不急不缓,顺道游山玩水,到达丰都之时已是三个月之后。

未曾想到,短短几月,天下格局已然不同。

未晋三公合力灭智,打了智氏一个措手不及,又因智离大增赋税,引民怨甚深,三公军队所到之处,百姓多有反智投奔之举,是以三公之军,取智地势如破竹,一举便攻至智氏都城甘陵。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智氏本是未晋最大公卿,智离用兵如神,又狡诈多谋,若不是气焰嚣目中无人,三公之中,若有一人离心,他也自不会兵败至此。

有将无兵,神仙也难助,智氏退守甘陵。

三公取智,围城一月,智氏不出,而三公远征,粮草不足维系,时间越久,越易生变。智离此举就是在等,只要三公一变,就有可趁之机。

智氏取郑之时,谋士柳维曾进黄州城内诈降郑主郑远,这次甘陵之危,柳维依旧出城与三公和谈,他目的当然不在和谈而在离间三公。

想是三公军中定有高人指点,围城许久,一未生乱;柳维离间,反被招降。

大概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柳维回城悄悄大开城门,甘陵城破,智氏亡。

智离去向成谜,有人道他趁乱在属下掩护之下逃出,也有人道他死于乱军之中,还有人道他见大势已去,自行了断了。

无论他是生是死,于天下来说,已是无足轻重,智氏已经在这场乱世博弈之中,曲终退场了。

智离此生大起大落,虽成也柳维,败也柳维,但堪称一句枭雄绝不为过。年纪轻轻,谋略过人,独掌大权,倘若他再稍有收敛,不那么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或许天下格局又会因他而大不相同。

可没有如果,失败了可以重来,生命却再也没有重来,所以才弥足珍贵。

宋令闻智氏亡后,她搬了一驾木梯爬上了房顶对着东南方向喃喃道:“周雨,你大仇已报,在天之灵,尽可安息了。”

不知此时,周云周明周月是否也同她一样,会忆起曾经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他恣意,潇洒,张扬又无所顾忌,却又至真至诚至信,他会用生命眷写忠义。

宋令希望来世他俩还能有缘再相识,如今生一般,嬉笑怒骂,成一世挚交好友。

未晋几大公卿巨变,盛齐也不逞多让,皇帝萧道成病逝,萧昭文继位,改国号为昌元。

新帝上任,向来国势不稳,宋国当年便是如此。风水轮流转,盛齐也摊上同样之事。

宋令在丰都住下不久,宋祖四代孙宋和便在距离丰都不过三城之地延平举事,扬言复宋。

丰都颇有些人心惶惶,各种流言蜚语到处传播,喜得有,忧的也有。

喜得便是终于宋国又要回来了,忧的是放着原本安静的日子不过,怕又要不太平了。

乱世,粮食银子握在手里才是最稳妥的,是以丰都物价飞涨,反而房价大跌,宋令便在丰都租了一处颇大的宅院,雇了一个独身的寡妇陈氏当管家,又另寻了一个画师,做起了媒人生意。

也不能说她心大,只因她了解萧昭文,比他父亲萧道成更有城府,盛齐国运今时比往日更盛,宋和此举绝对以卵击石,命不久矣。

虽她与宋和仅有一面之缘,他是她族谱上的表叔,魏鸾还曾救过他命根子,未曾料到曾经她为其喝彩为其鼓掌的勇气今时仍要为此葬送性命。

国家之事她身在其中却只能当个看客,被风浪卷着不能自主,还是她自己的生意最为重要。

她的生意本是打发时间想出来的一件趣事儿,打听到谁家有适龄姑娘公子,她让画师将人画像画下来,批注上年龄身高家世,起初她是免费赚个人气,等姑娘公子积累的多了,便开始收钱拉线了。

因她价格公道,过来还能诸多挑选,是以找她的人越来越多,人越多就越有适龄公子姑娘找她,酒香不怕巷子深,到了后来,连一些大户人家子女也开始登门打听了,大有承包整个丰都未婚男女亲事的架势。

宋令未曾想到,她这一生毫无追求,只想过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将来靠相公的吃喝玩乐生活,却未料到她竟是一个生意小天才,靠自己反而过的最好。

不过物极必反,这不,她这买卖已触及到丰都媒婆们的利益了。

丰都好多媒婆寻到她的住处,堵着门闹事儿,宋令起初报官,可官府来人赶走了,第二日还来。

也不能把官府搬到她门前来,她因此事愁容满面了几天。

忽有一日灵感乍现,寻到一上佳之法。

她贴出招聘告示:重酬聘媒人若干。

这堵门的媒婆们一下子炸开了锅,有的喜有的忧有的不屑,宋令不在意,只要她们中间有心活了的人,她的目的便达到了,从内部攻克,攻心为上。

起初宋令常常带着画师一家家去拜访待嫁姑娘公子,后来渐渐忙不过来,便很少上门。若有上门求姻缘的,宋令就拿出画一一介绍一番,如今不算上那些富贵人家不便抛头露面仍需她上门绘画的,仅仅眼前,随着上门人越来越多,她已忙活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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