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霜(10)
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没给她一点点准备的机会,便直接灌进了她的脑中。
她都快忘了自己现在连只鬼都算不上,只是鬼身上掉落的一抹执念,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气,而后坠入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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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域的冬日,天似乎总是灰蒙蒙的。这个地方不比朝境的任何地方,总是泛着阴冷的气息,而阴沉的冬日,更是将这股气息挥散到了极致。
街上的行人们各个包的和粽子似的,或急促或蹒跚地走在结了冰的青石板路上。而尚且年幼的萧临春,个头还不高,轻而易举地就被人群淹没了去。
可在穿着毛裘或棉袍的路人中,只裹了一层单薄麻布外披的她,又显得格外突兀。
因着破了洞的布鞋,她的脚底板被冻得又僵又麻。她垂着头,打了个哆嗦,将冻得通红的手缩进了袖中,指间还紧紧箍着缠着药包的线。
这些药大抵够娘亲吃上个三五天的。
她在心中庆幸着,哈出了一小团烟白的雾气。
周围的人声逐渐远了,她一侧身,拐进了一条阴暗破旧的小巷。
地面变得更加崎岖了,坑坑洼洼的,她走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摔了,洒了娘亲的药。
走着走着,眼前本该是空荡荡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双红色的绣鞋。
那绣鞋小小的,针脚十分细密,纳的紧实,上面绣着团团的莲叶与婀娜的荷花,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
萧临春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那张脸粉雕玉琢的,笼着两团淡淡的红晕,盈盈的秋眸,小巧的琼鼻缀在那脸上,只叫人心底升起一股爱怜之意。
可她不该认识什么贵家小姐啊?
她这等住在这样脏乱小巷中的人,对巷边的乞丐倒还熟悉,这大富大贵之家,是怎么也高攀不起的。
她眨了眨眼睛,又细细瞧了瞧那张脸,想从中找到她为何会觉得熟悉的原因。
但这不瞧还好,瞧得仔细真切了后,她吓得往后一退,步子一滑,险些摔倒地上去。
——这张脸竟是与她有着五分的相似!难怪她会觉得熟悉!
萧融秋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但那张还尚且透着稚气的面上,已然浮现了与这个年纪不符的成熟与老练。
她也是上月因着爹爹那些侧房嚼舌根,才听闻爹爹在外竟与妓子有一个女儿的。
好在李叔的效率极快,不到一月便将爹爹这“流落在外”女儿的踪迹给寻了出来。
她此番来,便是要让她做个抉择。
幽幽袅袅的烟雾从面前的一小碗红豆粥中冒了出来,将萧临春那张被冻得苍白的脸稍稍暖了些许。
她一手捧着盛着粥的碗,一手还紧紧攥着那缠着药包的线。
碗中的红豆颗颗大而饱满,在窗牖倾泻而下的光中,泛着透亮的光。
萧临春平日里只喝过小米做成的稀粥,哪见过这么浓稠的粥,更没见过什么红豆,而面前的这碗粥其间还有花生与莲子点缀,气味甜而不腻,萦着淡淡的清香。
她舔了舔嘴唇,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之后小心翼翼地以左手捧起碗,顾不得瓷碗还尚且发烫,小小地吃了一口粥。
软糯的红豆无需多嚼便化在了口中,晕开了一抹香甜的味道。
萧临春又囫囵地吞了两口,只觉得这碗红豆粥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既然粥也吃了,你考虑得怎么样?”
萧融秋就坐在她的对面,萧临春悄悄抬起头,偷偷瞥了她一眼。
眼前的姑娘穿着小袄,一片红上缀着云雪似的纯白皮毛,看起来就十分暖和。她有些羡慕,想变成与她一样的人,却又在这股艳羡之情只是冒了个头的时候,紧了紧手中的药,将目光缩了回来。
刚刚萧融秋与她说的话,还盘旋在脑中。
至于如何选择,她也有了个决断。
一个萧家的身份,并没有什么用。萧融秋说得对,就算她与娘亲回到了萧家,地位或许还不如萧家的一个佣人。她们常年生活在破巷中,更不会懂得后宅的那些勾心斗角,更何况娘亲还疾病缠身。
若能用这个并没有什么用的身份,换到一笔银钱,换得娘亲治好身上的顽疾,也算得上一场公平的交易。
她定定地看着萧融秋,想故作不在乎地说出自己根本不屑于这个身份,但说出口的话语中还是带了隐隐的颤音。
而萧融秋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选择一般,一扬细眉,便令身边那个蓝布衫的男子递来了一包银钱。
她掂了掂手中的银钱,突地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血脉至亲,也是可以用冰冷的金钱计算的。
但她还是这样选择了,她没有把握能在吃人的后宅活下去,而这些银钱至少可以让她与娘亲过上数十年安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