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975)

作者:南希北庆


邱征文坐下走,李敏站起身来,“适才对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就是自主申报是首回在河中府执行,而且与以往的交税,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我不想说以前的收税存在什么弊端,但事实就是以前百姓对于收税是深感恐惧,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交多少税,有无数事实证明,大多数百姓每年交的税都不一样,讨好那些税吏,那更是稀松平常之事。

虽然我也承认,目前这种情况,正在慢慢改善,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我的当事人殷员外,作为一个良好百姓,同样也是如此,以往的事例让他对于这种陌生的收税方式感到恐慌,感到惧怕,而且方才那雇员坝头也说了,他们在收取过税时,需要上下打点,而这就是殷员外找到雇员坝头的原因,因为他们还是认为,需要上下打点,才能知道自己真正要交多少税。

这种做法当然是错误的,我也非常不认同,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做法在之前是非常常见的,相信大庭长应该也有所了解,毕竟去外面随便问问就知道。

而我的当事人并不清楚,雇员到底是不是税务司的人,只是他认为是的。而那雇员坝头由于觊觎奖金,故而诱惑我的当事人逃税,并没有正确地引导我的当事人去合法交税。

故此,我在此恳请大庭长从轻处理,给予我当事人一个机会,我当事人也愿意补交所有的税收。”

套路依旧,还是将责任推给官府,反正在皇庭要不说上官府的几句不是,等于是没有来过皇庭。

关于这一点,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但是以前在坐的官员对此都是怒不可遏,今日却是不同,不少官员在内心默默点着头。

“说得好!”

“好!”

院外也适时响起阵阵叫好声,更是喊出他们的心声。

三小金刚不禁都抬头看去,见外面全是员外,立刻反应过来。

说到底,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啊!

只要对自己有理,必须叫好啊!

“愿意!愿意!我愿意!”

殷承兴更是是止不住的点头,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了。

才三千贯而已!

尼玛!

他猛然觉得这税真是一点也不多了。

相比一万六千贯而言!

“多谢控辩双方的供词。”

张斐却如同往常一样,先是微笑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殷承兴,“被告,你对于控方提供的账目、证据,以及最终的逃税金额,是否认同?如果你认为其中账目有问题,那我们再派人去调查,等到具体数目出来之后,在做判决。”

“我!”

殷承兴眨着眼,不免又看向李敏。

你们之前什么都不说,现在看着我干嘛?李敏心中一番抱怨,突然道:“大庭长,由于我当事人并未仔细看着这账目,以及事先我们并不知情,肯定大庭长容许我们仔细看过之后,再做回答。”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可以允许,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如果证物遭到任何破坏,被告不但会受到顶格的处罚,同时还会受到刑罚。”

“是,我明白。”

“暂时先休庭。”

张斐一敲木槌,起身就走。

真是留下一地冷汗,坐着的官员是站不起身来,而外面站着的富绅则是差点跪下去。

完了!

完了!

全完了!

这税务司太可怕了!

怎么办?

刚刚回过神来的蔡延庆,也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税务司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发现周边鸦雀无声,来回看了眼,发现不少官员坐在椅子上,手都在发抖,心道,这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啊!

过得片刻,又见一些官员站起身来,故作伸展了下懒腰,然后慢腾腾地往外面走去。

但蔡延庆知道,他们其实很急。

王韶本也想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可瞧了眼身旁的吕公孺,见他神色发慌,心想难道他逃了很多税?于是试探道:“吕知府为何坐立不安。”

吕公孺小声道:“你有所不知,我本打算让公检法今年去京兆府的,可经这么一审,只怕京兆府没有人愿意让他们去,这我能不头疼吗。”

这税务司比他想象中的可还要可怕得多啊!

王韶是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内堂!

张斐放下茶杯来,又向蔡京他们问道:“你们认为该如何判罚?”

蔡京道:“学生认为给予五倍的处罚,过于重了,殷承兴只怕承受不了,甚至会引来他们的反抗,给予三倍,既能起到震慑的效果,又能够体现皇庭的仁慈。”

一旁的许芷倩撇了下小嘴,鄙视了蔡京一眼。

他这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跟税务司保持距离,税务司现在真是太可怕了,真是与所有权贵为敌,不可明交,只可暗交。

蔡卞却道:“但这涉及金额可是不小,如果官员贪这么多钱,都是处以斩刑,我觉得是可以给予五倍的判决。”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对付这种人,你还体谅他,往死里罚啊!

张斐又看向上官均。

上官均道:“学生以为三倍太少,五倍又太多,给予四倍即可。”

“你可真是会和稀泥啊!”

张斐笑了笑,旋即申请严肃道:“其实这个判决没得商量,就是五倍的判决,我真不知道你们在犹豫什么,如果逃税三千贯,就只要罚三倍,那么那些小商人逃税三十贯,你们怎么去罚?是倒贴三十贯给他们吗?

而且,你们想想看,他肯定不是第一年这么干,以往他逃掉的税,又是从谁手里收上去的,税务司已经是做到仁至义尽,给予他们足够机会,是他们贪婪成性。此外,他一年赚两万贯,我们不需要考虑帮他省钱?

至于会不会激起他们的反抗,到时税务司会交他们做人的。”

许芷倩激动道:“大庭长英明。”

张斐回过头去,鄙夷她一眼:“这还用你说。”

证人休息室。

“李珥笔,李小先生,陆小先生,你可得救救我啊!”

殷承兴就如同小可怜一般,拽着李敏的衣袖,泪眼汪汪,语带哽咽,真是我见犹怜啊!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求饶,为时已晚啊!李敏叹道:“虽然我们已经尽力帮你辩解,但如今对方到底证据确凿,而且税务司与坝头的雇佣契约,也并不利于你,这官司是肯定输了,想要不受罚的话,几乎是不可能得。”

殷承兴又问道:“那那会罚我多少?”

他也知道,但一万多贯的惩罚,这真是要他们的老命啊!

李敏迟疑了下,道:“我只能说,你要做好接受五倍处罚的准备。”

“五倍?”

殷承兴激动道:“这太多了,我绝不可能认罚的。”

李敏道:“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逃税的数目又太庞大,如果不给重罚,如何威慑他人,皇庭一定会考虑到这些方面,这将对你非常不利。”

他心里有数的,因为他之前就试探过皇庭对此的判罚标准。

张斐给他的答案,严惩不贷。

陆邦兴突然道:“殷员外,事已至此,这个结果基本上是不可能改变,员外何不展现一些风度,既然输了,那咱就认。”

殷承兴偏头怒视陆邦兴一眼,突然一拍桌子,道:“陆小先生说得对,这钱没了,面子可不能丢,不就是一万多贯么,老子有的是钱,权当打发乞丐。”

可说着说着,他又哭了起来,“一万多贯啊,这也太多了,这些人真是狠啊!”

是真哭啊!

这简直就是一个杀猪盘。

李敏和陆邦兴相视一眼,倒也没有幸灾乐祸。

其实他们也觉得太多了。

当初税务司在京城执法时,到底查得只是免役税,而不是总税,要是当时查总税的话,估计财政都已经改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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