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930)

作者:南希北庆


用张斐的话来说,就是非常不专业。

殊不知张斐就是根据他们的现象,来制定这一堂课的,他们当然领悟的最快。

但是那些学生还并没有审理过案件,没感受过那种判决时的压力,这脸上还有些困惑,同时后面的一些官员、士大夫们则是感到豁然开朗。

“此子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吕公孺抚须点点头,“一瓶水,一块木板,便能将如此复杂的问题,讲得通俗易懂,即便是吾等亦是受益匪浅啊!”

蔡延庆感慨道:“其实我们之前又何尝不是以水为主。”

范镇微微笑道:“将自己的道德观束缚于瓶中,说得真是好啊!”

“一派胡言!”

忽听得一人朗声道。

众人一怔,寻声看去,只见梁友义突然站出来,冲着张斐道:“这瓶子就是用来装水的,水才是最重要的,若无水,要这瓶何用?我看你这一番话,简直就是本末倒置,妖言惑众。”

他这一番话,也立刻引得不少人点头支持。

因为根据张斐这一番话来看,水就是儒家思想,而瓶子就是法制之法,那就是法制之法要重于儒家思想,这明显是在夹带私货。

很多老儒对此非常不满,只不过他们也不想在这课堂上喧哗,但是梁友义就是来吵架,他才不会在乎这么多,反正在课堂上叫嚣,又不会被抓。

真的吗?

张斐见是梁友义,突然神色一变,呵斥道:“来人啊!将这老匹夫给本庭长拿下。”

“是!”

那马小义不知从何处跳出来,也不顾梁友义的身份,直接一手擒在梁友义的肩膀上。

这一变故,令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

“等等!”

蔡延庆赶忙叫住,然后向张斐道:“张庭长,你凭何抓人?”

这虽然张斐在可恨,但一直以来,他都还是通情达理的,不会将事情做绝的,更加不会做出一些有违法律的行为。

张斐皱眉道:“本庭长之前就说过,希望各位能够遵守教堂上的规矩,但是这人不但不遵守规矩,在课堂上大声喧哗,还倚老卖老,公然歪曲本庭长的意思,以此来蛊惑人心,可恶至极。”

“你小子欺人太甚。”

回过神来的梁友义,听到张斐这番说辞,当即是暴跳如雷,“这可不是皇庭,老夫说几句就又怎么了,你凭什么抓人,你今儿要是说不明白,老夫也绝不放过你。”

“不错!”

韦应方哪会放过这个拱火的机会,立刻站出来道:“在课堂上说话,就算打扰到张庭长上课,可是也不违法的,张庭长凭什么抓人?”

张斐道:“这不违法?他公然在课堂上散播谣言,蛊惑人心,怂恿学生们欺师灭祖,且恶意诋毁儒家思想,本庭长必须要拿下他审问,看看他到底是何居心,背后又有何动机?”

大家听傻了,人家梁友义明明是在捍卫儒家思想,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诋毁儒家思想了,纯属是莫须有啊!

蔡延庆正欲出声,元绛突然一把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蔡延庆瞧了眼元绛,突然反应过来,心道,这小子上课,就跟他上庭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令人胆战心惊啊!

梁友义急得脸都红了,“你你血口喷人,老夫不过是质疑你的观点,你说不过老夫,就诬蔑老夫散播谣言,老夫要去告你。”

张斐怒斥道:“明明就是你血口喷人,却还倒打一耙,必须要罪加一等。”

那些学生前后看看,是一脸茫然,这突然来的变故,可真是将他们给吓坏了。

范镇突然站出来道:“张庭长,虽然梁先生有出言不逊,但也谈不上血口喷人,造谣生事,他不过是质疑你的一些观点。”

言下之意,其实你在血口喷人。

张斐却是理直气壮道:“范先生无须为他求情,他根本就是在这无理取闹,寻衅滋事。我有说水不重要吗?我是说该以瓶为主,而且我讲述的对象是未来的主审官,可不是一般人,他们是用水之人,故此对于他们而言,怎么使用这水才是最为关键的,他当过数十年的官,满腹经纶,又岂会不懂,可他竟在此歪曲本庭长的意思。”

梁友义张着嘴,但就是出不了声。

他,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忽略了,这一堂课,是在针对特定对象。

但张斐说得这么轻巧,但他若否认自己没听懂,那不是自己傻么,可若说自己听懂了,他又反驳不了这个观点。

范镇却道:“就算如此,也不应入罪。”

张斐面色严肃道:“尊师重道,乃是本庭长的信仰,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无法容忍任何有违尊师重道的行为,在我看来,此人的行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必须拿下。”

“你。”

梁友义道:“你你简直就是强词夺理,老夫又不是你的学生,老夫怎就不能质疑你的观点。”

“不错,儒家思想也有尊老爱幼,你怎又不遵从。”

不少士大夫、官员也纷纷出声相助,大骂张斐不讲武德,你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啊!

叶祖恰看着他们急赤白脸,不禁暗想,第一回 上老师的课,是这样的。

面对众人的讨伐,张斐是丝毫不慌,突然向一众学生问道:“你们认为,我是否该判梁老先生有罪?”

学生们是面面相觑,然后轻微地摇摇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

一个学生鼓起勇气道:“因为梁老先生只是说了一句而已,就算不对,但也并未违法。”

张斐道:“但是他显然没有遵守尊师重道,在这课堂上,我就是老师,而他不但打断我的讲课,同时对我出言不逊,这叫我今后如何带学生,这叫我的学生如何尊重我这位老师,我为何不能将他治罪?”

那学生道:“梁老先生是打断了老师的讲课,老师可以将他驱逐出去,但不能将他抓起来啊!”

张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名叫沈青。”

“很好!”

张斐突然微微一笑,先是冲着马小义一挥手,马小义立刻松开来,然后又拱手向梁友义道:“梁老先生,方才得罪之处,还望你老能够多多包涵。”

就这?

梁友义气得是吹胡子瞪眼,指着张斐道:“你三番四次羞辱老夫,今儿若是不给老夫一个交代,这事绝不算完,就是告到官家那里去,老夫也不怕。”

他都快气昏过去了。

张斐点点头,然后解释道:“其实方才这一切,只是为了回答梁老先生的问题。是该以水为主,还是该以瓶为主。”

梁友义当即就傻眼了。

什么鬼?

方才是在上课?

张斐道:“如果以水为主的话,我就能够以我的道德观,去判定你是否有罪,因为我是大庭长,而梁老先生你现在不过是一个百姓。”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学生,“你们认为方才那一幕是否可怕?”

一种学生纷纷点头,他们方才确实被吓到了。

张斐道:“如果以水为主,就一定会出现这种情况,当然不会这么简单粗暴,比如说一个学生和一个老师发生冲突时,即便学生占理,但是主审官可能还是会根据自己尊师重道的思想,去庇护老师,认为学生不应该状告老师,但这显然会纵容更多心术不正的人为人师表,这也是很可怕的现象。”

学生们听得是稍稍点头。

这个案子其实发生过的,也并不是非常罕见。

张斐又道:“又比如说,之前妫乡弑母一案,其实我个人是真不希望判决吴张氏有罪,因为我认为她真的是无辜得,真的非常可怜,而且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被强迫的,是值得大家同情的,我们不应该再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这也不是那吴母所期望的,亦不是法律所期望的。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为什么,因为我是大庭长,他不能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如果我不判她有罪的话,可能很多老人,都会因此被害,这甚至会颠覆整个社会道德人伦。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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