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876)
作者:南希北庆
元绛点头道:“青苗法当然会得到更好的执行。”
范镇又问道:“提举常平司会否从中受益?”
元绛稍稍犹豫片刻,点头道:“会。”
范镇道:“既然官府会因此受益,那么元学士又如何说明,官府这么做,就不是在采取那垄断之术,在限制民间低息后,官府便会将利息调到到五分,甚至更高,以此来聚敛财富?”
不少官员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来。
天呐!这也能问吗?
苏辙却是眼中一亮,心想,不亏是范学士,原来之前只是虚晃一枪,这才是杀招,问得好啊!
他在制置二府条例司曾就以这个问题,与吕惠卿争论过,你可以约定两分,但也可以约定二十分,关键谁也管不着,这比高利贷要更加可怕。
而且他预计肯定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王安石根本目的是敛财,如果正常借贷,赚不到多少钱,就肯定会用手段的。
“我反对。”
李敏立刻站起身来道:“这完全是对方一厢情愿的猜想,。”
范镇立刻道:“我此问就是源于元学士禁止宗法低息借贷的理由,而不是什么猜想,如果我的问题不成立,那么官府也禁止的理由,也将不成立。”
张斐思索半响,道:“反对无效。证人必须对此作答。”
这个问题,还真是打了个元绛一个措手不及,因为官府垄断是完全合法的,没有道理可讲,但是在这里说出来,好像又有些不太妥,毕竟他们现在是在争夺这道德制高点,沉吟少许,只能避重就轻道:“官府并没有禁止低息,只是禁止宗法约定的利息。”
范镇道:“但是乡绅们也只是约束自己乡里的地主,并没有约束百姓只准在乡里借钱,但官府却也容不下,而且官府认为乡绅们这么做,是在玩弄垄断之术,只是根据青苗法的二分利在先,他们约定的一分五在后,但是在此禁令中,官府可是深受其益,那么官府如何保证,此番禁止,就不是垄断之术?”
元绛道:“因为朝廷可是有明文规定的。”
此话一出,院外突然响起了嘘声。
元绛很是尴尬。
这事百姓可是非常非常清楚,要说垄断之术,谁玩的过朝廷,那规定有个毛用。
直娘贼的,老子交的钱,从来就比规定上的要多得多。
你跟我讲规定?
此时,他们也已经恍然大悟,你说乡绅们是玩垄断之术,伱怎么能证明,你不是在玩垄断之术?
你比他们更狠啊!
“肃静!”
张斐一敲木槌,喝止住百姓,然后又向范镇道:“范先生,你可以继续了。”
“多谢!”
范镇微微颔首,又向元绛道:“听闻元学士刚刚来到河中府,就打了一场关于盐钞的官司?”
元绛一听就晕了。
“我反对。”
李敏又起身道:“此问与本案无关?”
范镇不紧不慢道:“我稍后会证明此问与本案有着密切的关系。”
张斐道:“反对无效。”
李敏郁闷地坐了下去。
元绛无奈之下,只能稍稍点了下头。
范镇道:“请问每年发售多少盐钞,每张盐钞换多少盐,朝廷可有明文规定?”
元绛点点头。
范镇道:“但是据我所知,相信元学士也知道,其实各地盐池都未有按照规定,这又是为什么?”
在场不少盐官心中一凛,这真是也躺着中枪啊!
他们心虚地偷偷瞄了眼张斐,见张斐面无表情,稍稍放下心来。
“呃咳咳。”元绛含糊不清道:“这里面有着诸多原因,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这就没法解释。
范镇道:“但事实就是官府也并没有遵守规定,对吗?”
元绛犹豫片刻,旋即还是点点头。
这事百姓心里都明白,再怎么解释都是狡辩。
范镇又问道:“那不知元学士凭何保证,当官府禁止民间低息借贷后,官府就不会抬高利息?”
元绛不做声了。
过得一会儿,张斐看向元绛道:“还请证人对此作答。”
元绛被逼的没有办法,也只能道:“这我的确无法保证。”
他如果说自己能保证,范镇就能找出一万个事实,来证明他根本保证不了。
因为元绛当了这么多年官,什么县官、知府、转运使,等等,难道那些地方就没有这种现象?
他也没法制止。
事实就是制止不了。
四小金刚听得是直摇头啊!
这就尴尬了呀!
范镇道:“我问完了。”
元绛嘴角抽搐了几下,此时此刻,他也明白为什么当初王安石打死都不愿意坐在这里上面。
真是煎熬啊!
同时院外嘘声四起。
许多乡绅见百姓个个是满脸愠色,不禁暗自激动,默默为范镇叫好。
但如蔡延庆等官员,则是倍感焦虑,你们这么搞,且不说朝廷的名誉,其它的垄断项目,也都有可能会受到攻击啊!
还要继续审下去吗?
而韦应方他们则是暗自激动,他们倒是非常乐于见到这一幕,虽然他们也是官员,但唯有如此,才会激起革新派地猛烈反击,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挑起司法改革和新法之争,而不是这场官司的胜负。
邱征文小声道:“这大学士挺厉害的。”
陆邦兴道:“你这不是废话么,翰林院大学士能是一般人么。”
李敏道:“看来我们不能再继续问元学士,否则的话,太容易被对方抓到把柄,我们得以攻代守。”
邱征文、陆邦兴同时点点头。
这窗户纸都已经捅破了,继续问元绛的话,太容易被对方打反击了,官府屁股上的屎比任何人都要多,这是辩不赢的。
忽听砰砰砰几声,只见张斐沉眉喝道:“肃静!肃静!”
等到院外安静下来后,张斐才看向李敏,“辩方还有问题吗?”
李敏道:“我们暂时没有问题。”
张斐又看向范镇,见范镇也是摇摇头,表示没有问题,便向元绛道:“多谢元学士出庭作证,现在元学士可先下去休息一下。”
元绛缓缓站起身来,可这身子还微微晃了下,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下,是步履阑珊的下得庭去。
接下来,由李敏传召证人。
也是一个老熟人,正是那梁友义。
这老头上来,只是偷偷瞄了眼张斐,尽量不正眼看,生怕自己又忍不住,跟他怼上了,在这庭上跟张斐较劲,那无异于茅房里点灯。
李敏站起身来,先是向梁友义拱手一礼。
梁友义就只是微微瞧他一眼。
李敏也并不在意,毕竟阶级相差太多,装模作样地瞧了眼文案,然后才问道:“据我们所查,关于在各乡里以宗法规定利息一事,梁老先生是出钱出力,且出谋划策,不知是否?”
梁友义点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邱征文小声提醒道:“他这种模棱两可的语气可不利于咱们后面的问题。”
李敏轻轻点了下头,又温和地问道:“还请梁老先生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是,还是不是。”
梁友义稍稍不满地瞧他一眼,然后自信满满道:“是的。”
一副坦荡荡,为国为民的模样。
李敏问道:“不知梁老先生这么劳心劳力,又是出于何目的?”
梁友义当即是正气凛然道:“自然是为造福乡民,这还用问吗?”
李敏问道:“看来梁老先生在乡里也经常是乐善好施?”
范镇眉头一皱,正欲起身,喊声反对,给梁友义一点提醒。哪知梁友义根本不给他这机会,直接道:“乐善好施谈不上,但平时也效仿先人,接济一下上门求助的乡民。”
李敏点点头,问道:“接济乡民,亦需财富支持,不知梁老先生家中有多少田地?”
“我反对。”
范镇毕竟知天命之年,这起身比较缓慢,没有李敏那么敏捷,这回他赶紧先喊,然后才缓缓站起身来,“对方所问,与此案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