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779)

作者:南希北庆


“郭相公认为不应弃守,极力主张经略绥州,而在郭相公的劝说下,以及家父对当时战局的观察,认为绥州是能守住的,故而决定采纳郭相公的建议,并且调集粮草支援绥州。”张斐问道:“韩相公观察到了什么?”韩忠彦道:“首先,是在于折继世将军提前部署精锐于大理河,数败从银州前来救援的敌军,这使得延州的右翼无忧,并且当时种将军已经重创敌军主力,抵达晋祠,占据险要地势。基于这些情况,家父判定折将军在我军右翼的部署,是足以为绥州赢得时日,只要加驻绥州城,巩固横山天险,那便无忧矣,同时还能够确保延州的安全。”张斐问道:“韩相公可知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陆知府传令种副使退守青涧城?”韩忠彦点点头道:“知道。”张斐道:“依韩相公的判断,在当时的情况,如果种将军退守青涧城,会否对折将军造成影响。”韩忠彦道:“家父认为,可能会造成影响。”张斐道:“可否仔细说说。”韩忠彦道:“如果说敌军夺回绥州就立刻停止攻势,那么就不会影响到折将军方面,但如果敌军顺势发动,对延州的进攻,那么折将军就可能会面临腹背受敌,情况将会非常不妙。”张斐又问道:“根据韩相公对当时局势的判断,如果西夏首领李谅祚没有去世,会否引发我国与西夏的大战?”韩忠彦点点头道:“极有可能,而且家父也不赞成在当时与西夏爆发战争,不过家父也认为,当时的局势还是可控的,毕竟我们与西夏一直都有使臣来往。即便爆发战争,只要加筑绥州天险,西夏方面也无法轻松突破我军防线,最终还是要谈判,而若绥州在我们手里,在谈判上,我们是能够占据优势的。退一步说,即便要弃守,家父也认为当时绝不是弃守的最佳时机,因为当时西夏方面已经发动攻势,一旦弃守,我们无法判定,西夏会就此罢手,还是会趁势发动进攻,而这也会严重影响到我军士气。”张斐继续问道:“韩相公认为之前种副使收复绥州是否部署完善,还是冒险之举?”韩忠彦沉吟少许,道:“家父认为从战略上,种副使此举,是比较冒险的,因为当时确实不适宜与西夏开战。但是从战术的部署来看,是非常完善,种将军和折将军他们准备的也是非常充分。”听到这里,王韶、郭逵、元绛等人,不禁是心生崇拜。

不愧是韩琦,回答的真是滴水不漏。真是不偏不倚,两边都支持,两边都不得罪,你还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依他的意思,弃守绥州,也不是不行,只是当时时机不对。其实事实也是如此,你都已经拿下,然后直接退回去,谁能保证西夏会就此罢手,看你们这么怂,怎么也得去你家里意思一下,万一打开一个缺口呢?

韩琦也是经验丰富的外交家,选择坚守绥州,如果真的要爆发大战,他认为西夏方面肯定也会考量的,中间肯定还是也会进行一番外交谈判,再来商量弃与不弃,也还是来得及,绥州还是一个重要筹码。

这个判断,别说武将,稍微有点远见的文官,也都表示赞成。

“最后一个问题。”张斐问道:“不知韩相公来到陕西后,对于陆知府的政务有何评价?”此话一出,不少人皆是一惊。

就连种谔、陆诜都愣了愣。这是要将矛头对准陆诜吗?这个话题转变,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啊!

因为之前所有的问题,都是针对种谔的,这是第一个直接针对陆诜的问题。

但是之前没有任何供词,是指向陆诜的。难道……难道他是倾向种谔的?

隐藏的够深啊!就连韩忠彦都不禁稍显迟疑,心道,幸亏父亲对此有所交代,不然的话,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谨慎地问道:“不知张庭长问得是哪方面?”张斐却是坦然问道:“在韩相公抵达延州时,对于延州部署,有何看法?”韩忠彦道:“根据家父观察,当时延州也做好作战的准备。”张斐又问道:“可有为种副使提供帮助?”不对劲!

不对劲!郑獬都开始在冒汗了,为老友忧心忡忡。陆诜自己也是面色凝重。

韩忠彦摇摇头道:“那倒也没有,因为没有朝廷的诏令,其实陆知府所能做得也是非常有限,这还需要家父来统筹调动。”张斐突然偏头看向种谔,问道:“种副使在收复绥州后,可有向延州方面寻求协助?”种谔还在愣神,这问题问得太诡异,怎么突然就将矛头对向陆诜。

张斐问道:“种副使?”

“哦。”种谔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没有。”他当时巴不得陆诜别来打扰他,哪里还敢主动跟陆诜联系。

张斐又向韩忠彦问道:“那在韩相公决定坚守绥州后,延州方面是否有全力配合?”韩忠彦想了想,道:“在家父抵达延州时,陆知府的确有向家父抱怨种副使所为,但陆知府还是遵从家父的命令,并未有不配合。”

“非常感谢韩判官能够不辞辛苦,来此作证。”张斐笑着点点头,又朗声道:“今日审理就到此为止,由于此案比较复杂,本庭长还得仔细审阅今日供词,若需补充,会择日开庭,若不需要,将会择日宣判。”说到这里,他轻轻一敲槌,

“退庭。”起身微微颔首,然后便离开了,留下一群呆若木鸡的贵宾。就这?

第五百二十八章 文武与法(终)

在场所有的老爷们的心中,全都是一万头草泥马奔驰而过,是不带减速的那种。

甚至包括种谔和陆诜两位当事人。

因为审到这里为止,他们是完全理不清这头绪,到底这些证据是更偏向哪一方的。

但是张斐临走前那番话,又好似已经审完了,因为张斐是说,如果有需要的话,再开庭补充。

换而言之,就是从目前来看,是不需要的。

这甚至弄得不少官员,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律学都已经产生质疑。

还有最后那几个问题,摆明就是针对陆诜的,这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这也令整件案子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故此这退庭之后,老爷们也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围聚在一起,彼此询问着,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还真的是自己太蠢?

“蔡知府,郭提刑,你们怎么看?”

那蔡延庆、郭孝法相视一眼,均是摇摇头。

郭孝法轻蔑地呵呵两声:“老拙愚钝,着实看不明白这玄机在哪。审了半天,就只是让所有人都陈述一遍事实,而对于种副使的质疑,是少之又少,在我看来,方才种副使很多回答,都可以继续审问的。”

以前的审问,是有一个主攻目标,主审官去不断地质问,质疑,逼得对方露出马脚。

当然,也不是说当日就要判,可即便当日不判,在场的人,大概也能判断出,结果会是偏向哪边的,除非有权力的干预。

但张斐不一样,他没有主攻谁,而是雨露均沾,语气慈祥如同邻居家的长辈,那种谔说得话,似乎都还没有郭逵、韩忠彦他们说得多。

而且,种谔回答什么,他也很少去质疑,尤其是种谔的内心想法,他最多问两句。

韦应方哼道:“我看他就是在故弄玄虚。”

蔡延庆摆摆手道:“是不是故弄玄虚,这倒只是其次,关键那张庭长心中定有计较。”

郭孝法不服道:“什么计较,我看都没有必要审,反正就是他说了算么。”

韦应方道:“我就是这意思,如果他判种副使无罪,那根本就毫无依据,我们可都没有看明白,从哪一点来说,那种副使是无罪的。如果他判种副使有罪,那就是在故弄玄虚,浪费财政,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哪需要审得这么复杂。”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而身为当事人的陆诜,也是一头雾水,下得庭来,他赶紧找到郑獬等几位好友询问,“毅夫,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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