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734)

作者:南希北庆


张斐道:“但是根据检察院方面提供的证据,表明盐监只会在某一时段向盐户收盐,而且这个是日期是不定的。”

何春林迟疑道:“是是的,因为盐监也得看仓库的情况,如果仓库是满的,自然就不能收,又比如说账目没有钱,也没法收。”

张斐道:“所以什么时候收,就是你们根据仓库的情况来决定的,并没有明确的规矩。”

“是的。”

何春林点点头。

张斐问道:“何盐监应该对盐非常了解吧。”

何春林点了下头。

张斐道:“盐是需要很好的保存,而据我这边所了解,盐户是没有能力保存大量的盐,一旦官府收购盐的日期定在冬季,或者来年的春季,那么盐户手中的盐,将会受潮,将会生霉,将会挥发,这部分损失,该有谁来承担?”

百姓一听这个问题,十分激动,个个睁大双眼看着何春林。

原来官府时常押着那些盐不收,盐户又无法保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盐受潮、生霉,官府再来收,就可以各种刁难。

最终逼得盐户没有办法,只能全部拿去讨好官员。

何春林犹豫半响,“由盐户来承担。”

张斐问道:“之前可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何春林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在这种情况下,盐户可否对外出售即将要损坏的盐?”

“不能!”

何春林眼睛都闭上了,就有一种掩耳盗铃的感觉。

观审的百姓早已是面容狰狞,咬牙切齿。

官员们则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这种事不是秘密,盐户又不是哑巴,但是百姓也就是私下说说,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讲。

讲出来就多余了。

今后还怎么办事。

这小子是个傻缺吧?

张斐问得似乎非常投入,道:“方才说到朝廷收购盐的价格,何盐监说不一定,是每户的价格不同,还是每一年的价格不同。”

何春林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道:“应该是每年的价格不同吧?”

两害相权取其轻,总不能每户价格不一样,那问题大条了。

张斐问道:“那么去年的价格是多少?”

何春林低着头,含糊不清道:“也也是不到一文吧。”

他都没脸说了,那些官员哪里还有脸看,都想直接起身走人了。

陈琪小声道:“检察长,皇庭到底想干什么?”

苏辙一怔,“我也不清楚,不过,不过这几个问题倒是问得不错。”

张斐又问道:“何盐监所知道的最高价格是多少?”

何春林想了好一会儿,“差不多。”

“不到一文?”

“嗯。”

“这个价格是谁来定,还是说由官府和盐户共同商定?”

“当然是官府定的。”

“朝廷可否有明确的规定,还是说由你们盐监来定?”

“朝廷并无明确规定,一般都是由我们盐监来定,也有可能是上面来定。”

“不知你们是基于什么来定价的?”

“?”

这你还用问吗?当然是基于越少越好来定,最好是白送,甚至于倒欠我们。何春林被问得头昏脑涨,但他也是久经沙场,道:“是根据边军需求来定。”

来来来!

老子也不遮掩了,你问,有本事你就都抓了。

秦忠寿等一干武将听到这话,心里开始打鼓,不会让我们出庭作证吧。

张斐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一样,道:“也就是说边军需求大,收购的价格就低,边境若无战事,盐价就定得高?”

何春林点头道:“正是如此。”

张斐道:“可是何盐监适才表示收购的价格都差不多,都还不到一文钱。”

“!”

何春林当即就傻眼了。

苏辙抿着唇,尽量让自己别笑出声来。

那边曹栋栋很是激动道:“秦叔叔,这可是张三的拿手绝技,回答他的问题,可一定要小心。”

秦忠寿他们哪里还有心情说这些,耳边自己的心跳声。

过得一会儿,何春林才解释道:“那是因为最最近边境财政缺失不少,都定得很低。”

张斐又问道:“根据何盐监的观察,盐户大概每年能够多产多少盐?”

何春林道:“少则数百斤,多则数千斤也是有得。”

张斐点点头,又翻开一份文案看了看,道:“根据官府的记录来看,目前河中府共有五百户左右的盐户,若以每户每年多产一千斤来算得话,五百户就是五十万斤,且不算官府卖给商人的价钱,就以四十文的价格来算,那就是两万贯钱。可有算错?”

观审的百姓听得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何春林却听出那弦外之音,当即是生无可恋地看着张斐。

你就连一条底裤都不给我们留?

张斐问道:“我算错了吗?”

何春林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笑道:“可见西北边境财政确实缺失很大,就连两万贯都必须得要精打细算,这盐官也真是不好当啊!”

百姓们顿时恍然大悟,心里暗自称赞。

你说得那么严重,关系到西北战事,结果以最高价格来算,也就两万贯。

何春林冷笑道:“张庭长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含沙射影。”

他不同于李永济,他是中央派来的,是一个非常有实权的官员,说得上几句硬气的话。

“我只是体会到何盐监难处,没有别的意思。”

张斐歉意一笑,又道:“非常感谢何盐监上庭作证。”

“哼!”

何春林站起身来,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传河东县县尉上庭。”

“传河东县县尉刘大兴。”

只见坐在末端的一个身形较为魁梧,留着络腮胡,穿着儒衫的中年男子上得庭来。

一看就是文武双全的标配。

县尉就相当于公安局局长,警署来到这里,县尉也是主要受害者之一。

请刘大兴坐下后,张斐就问道:“本庭长之所以传刘县尉上庭,主要就是想问一个问题。”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文案,然后抬头问道:“方才马警长的陈述,刘县尉应该也听到了。”

刘大兴点点头。

张斐问道:“根据当时黄桐的反应,本庭长完全感受不到,他是在干一件要被判处死刑的违法之事。这令本庭长感到非常困惑,刘县尉可知道其中原因?”

刘大兴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斐不禁尴尬一笑,又问道:“那不知之前河中府贩卖私盐的情况多不多?”

之前河中府的卷宗都已经送给他了,他应该非常清楚。刘大兴思量半响,道:“不不算太多。”

张斐问道:“刘县尉是指贩卖私盐的情况不算太多吗?”

刘大兴沉默不语。

张斐又问道:“刘县尉不清楚吗?”

刘大兴道:“不不大清楚。”

张斐问道:“但是根据检察院调查所得,盐户贩卖私盐,在河中府是非常常见的,黄桐的供词上面也说了,他一直都有贩卖,但却还是第一回 被抓。”

“这咳咳!”

刘大兴忽觉嗓子有些堵。

张斐贴心地问道:“要不要给刘县尉斟上一杯茶?”

“不不用!”

刘大兴脑门上全是汗,又是答道:“也也许吧。”

张斐道:“那么涉及到贩卖私盐的案子多吗?”

刘大兴一抹脑门上的汗,结结巴巴道:“不不算很多。”

张斐道:“是因为捕捉这些贩卖私盐的盐户很困难吗?”

刘大兴跟李永济、何春林一样,挡不住了,直接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们也知道那些盐户也比较困难,故而只要数量不多,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躺平了!

你问吧。

张斐问道:“所以刘县尉也赞成黄桐之言,若不私下贩盐,他们一家难以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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