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631)
作者:南希北庆
秦彪认真想了想,道:“三年前的事,我可不记得了。”
张斐道:“那前年十月十二所发生的事,你可还记得?”
“前年……”
秦彪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也不记得了。”
张斐继续问道:“那你可否记得,你家的狼犬曾多次咬伤人?”
秦彪神色一变,心虚地左顾右盼,“不……不记得了。”
张斐道:“三年前的十月初八和前年的十月十二,都是白马乡征收秋税的时候,而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几乎是一模一样。
白马乡的户长前往你家催缴税收,他们事先就通知了秦家,然后准时出现在秦家,是非常礼貌的敲门,且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但是迎接他们的,并非秦员外方才所言的好生招待,而是十余条狼犬扑上去,将他们咬伤。
当时秦员外在哪里?就在狼犬的后面,哈哈大笑。也许大家要问,为何在各方供词中,都没有提到狼犬,就是因为他家的狼犬咬伤太多人,惹得乡民深受其扰,以至于开封县是连下几道命令,他才将家中那些狼犬放到仓库那边去。”
说话时,许芷倩悄悄递上一份文案,张斐接过来,直接扬起,“这就是当时所发的事情,以及一些证人的口供。”
吕嘉问点了下头。
立刻就有一个司法官员过来,准备将文案拿上去。
张斐突然将文案往回一收,又好奇地看向吕嘉问,“庭长为何不问我,怎么不直接传召证人?”
吕嘉问先是愣了下,沉眉问道:“你是在教本庭长审案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敢,但是这个问题是至关重要的。”
重要的话,你就直接说呀,这厮分明就是要让我难堪。吕嘉问皱了下眉头,语气不爽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莫要在本庭长这里拐弯抹角,若你在这般耍心计,本庭长将治你藐视皇庭之罪。”
王安石呵呵道:“看来对付张三,还得让一些年轻气盛的官员上。”
司马光点点头道:“咱们碍于身份,总觉得与他较劲不太好。”
这小子着实是飘了。张斐尴尬一笑,道:“原因就在于,没有人敢来此作证,他们害怕秦员外的报复,故此我希望对于这份文案,皇庭要保密,不要泄露证人的姓名。”
吕嘉问点点头:“既然你有要求,我们自会对此保密的。”
张斐这才将文案交给那司法官员。
张斐又向秦彪问道:“秦员外,你可记得今年二月二十一所发生的事情?”
秦彪似乎对于时间完全没有概念,心里慌得要命,木讷地摇摇头。
张斐道:“在当天早上,你母亲出门散步,途中遇到一个挑水的乡民,那乡民由于要躲避你母亲,心慌之下,不小心将桶中的水洒出,有那么几滴落在你母亲的鞋上……”
“我反对!”
苏辙立刻站起身来,“这与此案无关。”
张斐似乎早有预计,根本不管,嘴里快速地说道:“你母亲当时直接用拐杖击打那乡民的头部,将那乡民砸得头破血流。”
“我反对。”苏辙再度喊道。
“我说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苏辙微微鄙视了一眼张斐,然后坐了下去。
一旁的齐济道:“这小子真是狡猾,他这么一说,谁还会同情那秦母。”
苏辙也稍稍瞟了眼观审的贵宾们,但见他们中有些人是直摇头,脸上也浮现怒气,也有些人则是稍显尴尬。
确实,这种问题确实非常容易误导观众。
许芷倩微微倾斜过身来,“你真是宝刀未老啊!”
张斐白她一眼:“什么宝刀未老,我这才刚刚磨了几天的枪。”
许芷倩好奇道:“此话怎讲?我怎一点也不知道。”
张斐呵呵傻笑两声,又道:“待会再聊,该我们传召证人了。”
他立刻要求传召他的第一位证人上来,这位证人正是税务司长官李禾。
只见李禾来到庭上坐下,那张面瘫脸完全看不出他是紧张,还是兴奋。
“李司务,当晚突袭秦家的任务是谁制定的?”
“是我。”
李禾回答道。
张斐又问道:“为什么你要选择在半夜,并且让税警全副武装,带上弓箭、盾牌,甚至于攻城器械?”
李禾道:“因为根据我们的调查,秦彪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以往上他家收税的衙役,都受到不同层度的阻扰,辱骂,甚至于受伤。
基于这一切,故此我为了保护税警不受伤,选择在半夜突袭,而之所以动用攻城器械,那是因为我们知道秦家曾几番加筑过大门,必须得用攻城器械才能破门。”
张斐问道:“如果对方是一个善良的良民,你们会否采取这种措施?”
李禾摇摇头道:“不会。”
“多谢!”
张斐坐了下去。
苏辙立刻站起身来,问道:“李司务,在此次任务之前,你可有派人去过秦家下达通知?”
李禾摇摇头道:“没有。”
苏辙道:“故此你布置此次任务,只是基于你的调查所知,而事先并没有派人去试探,看看秦彪会否配合?”
李禾道:“由于秦家偷税数额……”
苏辙问道:“事先有无进行过任何的告知、通知,甚至于试探?”
李禾摇摇头道:“没有。”
苏辙又问道:“李司务,你方才说,如果对方是良民,你不会采取像对待秦家的一样的手段。”
李禾点点头。
苏辙问道:“我想知道的是,即便对方是良民,你可不可以采取类似的手段。”
李禾道:“我们会调查……”
苏辙直接打断他的话,“你有无权力采取类似的措施,即便对方是良民?”
李禾犹豫片刻,点点头:“有。”
苏辙道:“也就是说,对方是良民,还是刁民,其实并不重要,而关键在于你们税务司是怎么认为的?”
李禾道:“我们会严格评估风险。”
苏辙问道:“有谁知道?”
李禾答道:“我们税务司是有着严格的规定。”
苏辙又问道:“但是规定可否判断出一个人是良民还是刁民?”
李禾答道:“我们会根据规定去评估……”
苏辙道:“但是你方才回答,你是有权力在得知对方是良民的情况,依旧可以采取类似的行动,说到底,还是你们自己怎么认为。”
李禾不语!
事实就是税务司说了算。
苏辙等了片刻,然后继续问道:“说到这规定,据我所知,我朝对于军械是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而我们检察院经过几番调查,并没有发现任何政令,批准你们使用攻城器械,不知道,这谁给你们税务司的权力。”
李禾道:“我们税务司只是奉命行事。”
苏辙问道:“这奉命行事指的是?”
李禾道:“上面给予我们税务司布置的任务,就是针对居住在开封府的每个人征收免役税。但并没有说明这其中每一个人,是否只是指良民,那我们税务司就理解为,只要你住在开封府,哪怕你是草寇,我们也得向你征缴免役税。
也就是说,我们将会面对许许多多非常危险的人,故此,如果只让我们跟皇家警察一样,大多时候就只能使用木棒,那我们根本就无法向所有人征缴免役税。”
站在后面观审的曹栋栋,不禁滴咕道:“我们皇家警察也会面对许多危险的人。”
文彦博小声道:“难道这税务司还真的会想贼盗草寇征税?”
司马光是直摇头,“我也不清楚。”
吕公着道:“这听着就很离谱,贼寇会缴税给皇家警察来捉拿自己吗?”
苏辙问道:“朝廷是否有明文规定,允许你们这么做?亦或者说,有无官员允许你们这么做?”
李禾道:“没有。”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苏辙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