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501)
作者:南希北庆
忽听得一人问道。
“啊?”
张斐微微一怔,寻声看去,见是一个年轻人,不禁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年轻人稍稍迟疑了下,道:“不知老师怎么看待这儒法之争?”
此话一出,课堂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们怎么自相残杀起来了。
我们不是商量好了么,一致对外吗?
呀!这小珥笔竟然对我们使离间之计,真是岂有此理。
幡然醒悟的学生们,立刻停止自相残杀,全部看向张斐。
想不到还有人跟我一样,游离在外。张斐打量下这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道:“学生名叫蔡京,字元长。”
“蔡蔡京。”张斐眨了眨眼,心想,有没有搞错,老子上堂课而已,也能遇到这遗臭万年的大奸臣,真不愧是熙宁年代,遍地是熟人。
“正是。”
蔡京问道:“老师认识学生?”
“呃我只是觉得你这名字取得不错。”张斐很是敷衍道。
蔡京一头雾水,又问道:“不知老师如何看待这儒法之争。”
张斐哦了一声:“我认为法家胜于儒家。”
此话一出,教室内外皆是鸦雀无声。
方才那些争论之人,也未有一人敢言法家胜于儒家,他们争得是,法家亦有可取之处。
毕竟儒家在宋朝是非常强势的,法家只能意会,而不能言明。
司马光着急了,我让你来教律学,可没有说让你来否定儒学,这么弄的话,你这老师真当不下去了。
蔡京面色一喜,“学生愚钝,不明其理,还望老师赐教。”
张斐道:“我是珥笔出身,讲道理我不会,我只会讲事实。众所周知,这法家盛于秦朝,自商鞅之后,就只有一位大儒入秦传道,你们可知是谁?”
“荀子。”
“正是。可结果呢?”
“结果未能成功。”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换而言之,在当时的秦朝,儒学算是濒临灭绝,我可有说错。”
“老师所言不错,但凭这一点,就能证明法家胜于儒家?秦国灭亡又从何说起?”叶祖洽问道。
“你别着急,且听我说完。”张斐笑道:“无论秦朝灭亡是不是因为法家,但秦朝到底横扫六合,席卷八荒,凭借的就是法家,记住,是完完全全的法家。
与之对应的就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武帝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致使漠南无王庭。那么问题来了,在汉武帝独尊儒术之时,其国内的法家学问,也是濒临灭绝吗?”
一众学生沉眉不语。
屋外的士大夫们,也是抚须思索着。
张斐等了片刻,就直接言道:“秦皇汉武,一法一儒,但是秦朝就敢彻底灭绝儒学,但凡儒家支持,他都反对,哪怕儒家崇尚的父子亲情,哦,正如你们之前所言,此乃人性也,法家都敢否定,就是要独尊法术,法律就是爹,法律就是娘,但依旧能够取得成功,你儒家敢吗?
纵观历史,哪朝哪代,敢像秦国独尊法术一样,去独尊儒家,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过就是口嗨,口号而已,其实在他执政期间,用法家学问,可比用儒家学问多得多。
这儒家离不开法家,但法家可以离开儒家,你们说孰优孰劣?”
第三百四十六章 此法非法
这珥笔之辩,多半都是要基于证据的,没有证据的道理,在公堂之上,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就是说出来,让人反对得。
事实就是秦朝在遵从法家时,是将儒家彻底赶尽杀绝,同时还取得巨大的成功,而儒家可从未这么干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那么从这一点来看,法家明显要优于儒家。
王安石抚须微笑,他的变法,其实多半也是基于法家思想,然后儒家为辅,因为他的目的是要在短时日内,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那么法家就是唯一的捷径。
但是他也知道,百姓要是过得非常不好,国家也不可能富强。
他开心,司马光当然就很郁闷,我请你来,是来让你讲讼学的,你扯什么儒法之争。
这个问题争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而且,在这个时刻谈儒法,也是非常要命得。
珥笔,你悠着一点。
身为大儒的严复,眼看学生们都被问住了,是心急如焚,不禁将室内迈出一步,却被文彦博给拦住,“严兄若出声,那便是输了。”
严复一怔,羞愧一笑,又退了回去。
你一代大儒,跑去跟张斐争论学问之事,那无论输赢,至少证明张斐是跟你严复一个层次的,那他当然有资格当这老师。
正当这时,第一排站起一个年轻人来,“法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自容不下别家学问,而儒家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故兼各家所长。但不知老师认为二者孰优孰劣?”
严复闻言,长松一口气,他方才也准备这么说的,不禁问道:“此子是何人?”
司马光瞧了眼,“好像是上官凝的次子,上官均。”
“哦原来上官成叔之子,难怪,难怪。”严复欣慰地稍稍点头,又看向张斐,瞧他会如何反驳。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兼各家所长。”
张斐念了一遍,是稍稍点头,笑道:“听着好像是有点厉害。那么依你之言,这儒家定也兼法家之长,如果是,具体又是指什么?”
上官均回答道:“不可否认得是,自李悝变法之后,其后所有朝代的律法,全都是基于他的《法经》,后来又经儒家改造,提倡慎刑、少刑,注入仁德,从而进一步完善了律法。”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宋刑统》也是与法家有关。”
上官均点头道:“当然。”
张斐不禁目光一扫,“你们怎么看?”
几乎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赞成。
张斐见罢,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蔡京问道:“老师为何叹气?”
张斐一脸悲伤道:“因为伤心,难过,想哭。”
争个学问,又不是比文招亲,你还争出个伤心、难过来,这!
别说这些学生,就连门外士大夫们都是一头雾水。
是因为输了而难过吗?
上官均又问道:“老师又为何伤心、难过。”
张斐却是悲哀地看着他们,“我一直以为你们都是天之骄子,对于律学,虽不说精通,但至少也是熟知,只要稍加点拨,你们就能毕业,我也很轻松,故而我方才才表示大家就别当这是在上课,当成学术交流。
可不曾想,你们的律学水平,就只达到幼儿级别的,若是教到你们毕业,只怕我都已经是两鬓霜白,我这是上了司马学士的当啊,也不知道现在辞官,还来不来得及。”
司马光听得老脸都阴沉下来,小声嘀咕道:“这小子在胡说八道甚么?”
赵顼也听不明白,那些学生说得都很有道理,没有什么错,不禁看向王安石,“先生可知其中缘由?”
王安石微微摇头,也是一脸疑惑。
要他来说,估计也相差不差。
这都是常理,没有什么毛病。
而在坐的学生个个都是怒气上涌,鼓着双眼,怒瞪张斐。
什么叫做幼儿级别?
你一个小珥笔,你在羞辱谁呢?
上官均是重重抱拳,咬着牙道:“还望老师指出学生所错。”
“打住!你们这都不叫错,应该叫做无知。”
张斐激动道:“谁特么告诉你们,这律法跟法家有关系?你们连律法和法家都分不清楚,你们也好意思来我国子监上这律学课,趁早回家读蒙学去吧。”
他突然开始嘴炮,令在坐所有学生顿时不知所措。
这珥笔贬起人来,真是溜得很。
方才那个谦虚和蔼的张老师去哪呢?
叶祖恰睁大眼睛问道:“律法跟法家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