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270)
作者:南希北庆
哪知他不但将我赶出来,后来还谎称他交了一千二百亩田地的税给我,是我隐瞒了那些税收。”
张斐问
道:“据我所知,我朝交税是有凭据的,他如何冤枉你。”
耿明道:“他当时确实拿出了他交税的税钞,但那根本就不是我给他的,而且这一千二百亩的田税,我一个人又怎么拿得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张斐问道:“之后呢?”
耿明道:“之后他就伙同两名污吏敲诈勒索我,让我将这一千二百亩田地给他补上,否则的话,他就要去告我以公谋私。”
“你补上了吗?”
“因为那税钞是真的,我也怕惹上官司,无奈之下,我就只能补上,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之后官府就将那一千二百亩田地税赋算在我名下。可我家也四百多亩田地,哪里负担起这一千二百亩的田税。”
“你没有告官吗?”
“我本来是打算去告官的,可就那时,韦愚山的女儿被昌王看中了,且被昌王收为妾侍,韦愚山在乡里是更加肆无忌惮。我哪里还敢告官,而且我深知韦愚山的为人,是睚眦必报,我害怕遭到报复,我也承担不起那么多税收,于是假意休掉妻子,将他们送回娘家,又将田产变卖出去,自己出家为道,这三年来,我一直都躲在道观里面。”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面露怪异之色。
还与昌王有关。
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可是门口的百姓,却都是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个个是敢怒不敢言。
张斐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现在又要去告发韦愚山,居我所知,韦愚山的势力比以前要更加强大。”
耿明道:“其实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在暗中调查韦愚山,收集他偷税漏税的证据,等待着时机。”
张斐又问道:“那你调查到什么。”
耿明道:“我查到这两年来,韦愚山更是变本加厉,逼迫百姓逃离乡村,而那些田地就彻底变成无税之田。最终官府又将那些田税分摊到附近百姓的头上。”
…,
张斐问道:“官府凭什么这么做?”
耿明道:“因为我朝有规定,百姓贩卖田宅,需要先问亲邻,官府就以亲邻监督不力,而将那些田赋分摊给附近得百姓。”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又为何此时要告发韦愚山,你就不怕韦愚山的报复吗?”
耿明突然眼眶一红,“那是因为……因为我妻儿他们孤儿寡母在娘家,不怎么受待见,受尽委屈和欺负,还常常挨饿受冻,都已经快活不下去了,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故而才决定出来,去告发韦愚山。”
说到后面,他捂着双目,哽咽了起来。
门外的百姓也深受感染,偷偷抹去眼泪。
伸张正义就是这结果?
这衙前役真是害人不浅,你不对百姓狠,那你就完了。
王安石见到这一幕,心里是非常开心的,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这能够为他的募役法,提供充分的证据。
当然,这也是张斐给他的承诺。
张斐见耿明哭得不能自已,于是又向赵拚道:“关于韦愚山偷税漏税的证据,主审官应该已经看过了,这都是很容易查到的,其中就包括韦愚山在落马坡那一千二百亩田地,至今那一千二百亩田地也只缴过两年的税,而且全都是耿明缴的,这绝不是一个巧合。”
赵拚点了点头。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范纯仁微微一愣,眼中充满着疑惑,站起身来,道:“耿明,当时可是王鸿担任开封知县。”
耿明抹着眼泪,是直摇头。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
去。
我是来为王鸿辩护的,这事跟王鸿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至于那韦愚山,他也认为该死,压根就没有想过为韦愚山辩护。
张斐又起身道:“恳请主审官传韦愚山上堂。”
赵拚先是让人带着王鸿下去休息,然后又传韦愚山上堂。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上的堂来,国字脸,浓眉大眼,横看竖看,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看着是真不像一个作女干犯科之人!
“小民韦愚山参见赵相公。”
韦愚山拱手一礼。
赵拚就只是点点头。
你就站着审吧!
这里没有你坐的位子。
韦愚山瞟了眼那座椅,倒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这都还没有开问,门口百姓对着韦愚山就是一阵唾骂。
平时他们可不敢骂,此时不骂更待何时。
许多观审的百姓,其实就是为了宣泄这种情绪。
韦愚山只能低着头,掩耳盗铃。
赵拚毕竟当过权知开封府,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等到百姓都骂得差不多了,他才一拍惊堂木,“肃静。”
等到门口渐渐安静下来后,张斐站起身来,道:“韦愚山,关于三年前耿明一案……”
韦愚山点头道:“是这样的。”
…,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之声。
你这认得忒也干脆了。
饶是赵拚、韩琦、富弼他们都惊讶地看着韦愚山。
我让你认罪,也没有让你认得这么爽快啊。张斐也愣了愣,好气好笑道:“那你自己说说吧。”
韦愚山点点头,道:“当时在新马乡的一二等户里,就属他们耿家与我韦家最具威信,我当户长的时候,可也没有上他家催缴税收,是别得里正去的,可他一当上里正,就来找我麻烦,我认为他是借公职来打压我们韦家。
故此我就买通两个刀笔吏,那税钞是我真缴了税换来的,可不是假得,只是我想了法子让那粮食暂不入库,我就拿着税钞去吓唬他,让他帮我缴税。
至于后来他去当道士,可就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去找他麻烦。”
苏轼听罢,偏头向弟弟道:“这人真是够狠的。”
苏辙点点头道:“不但够狠,而且还很狡猾,之前大家都以为他是伪造税钞,这可是大罪,不曾想,他竟然是缴了税换来的,相信耿明也未有想到。”
赵拚听得气就不打一处来:“人家耿明拿着凭据找你收税,可有问你多要一钱税?”
韦愚山摇摇头道:“没有。”
赵拚道:“这正当收税,你也能当成是人家打压你?你为何不缴税?”
韦愚山憨憨道:“回赵相公的话,大家都……都在想办法不缴税,哪怕是那些三四等农户,也是如此,我要是缴了,那会被人笑我傻的。”
“……?”
赵拚听着都笑了,但笑得非常苦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韩琦道:“此人真是聪明啊!”
富弼皱眉道:“也许后面有人高人指点也不一定。”
韦愚山看似憨憨,但他这个问题回答的非常妙,法不责众。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会是张斐在后面指点。
不过张斐也只是告诉他该怎么做,具体怎么说,他可没有教,可见韦愚山确实如外面传言一般,够狠,也够狡猾。
张斐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对自己偷税漏税的行为,是全都承认?”
韦愚山点点头。
张斐又道:“你与开封县王知县可是相识?”
韦愚山点点头道:“我与王知县的关系非常不错。”
张斐道:“据我所知,在耿明告发你不久,你也马上写了状纸告发他,你是如何得知耿明告发你的?”
韦愚山道:“是王知县派人告诉我的。”
张斐问道:“他有没有教你怎么做?”
韦愚山直摇头道:“那倒没有,他就只是告诉我一声,是我决定反告一状。”
张斐问道:“那你就没有贿赂王知县?”
“没有!”
韦愚山立刻道:“众所周知,那王知县为官正直,从不收受贿赂,我也从来没有拿钱或者土地去贿赂他,这你们可以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