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227)
作者:南希北庆
其实陛下从中所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多得多,但是他们所得加在一起,可能比陛下要多,至少也差不多。可见对陛下的约束越松,陛下反而损失的越多,最终就是国破家亡。”
结合时事,赵顼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只感脸发烫,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感叹道:“朕知你之意,但这谈何容易?”
张斐笑道:“其实路都很难走,否则的话,这么年来,为何就出了一个唐太宗,但这至少还是一条活路,而那条路,必定是死路。”
赵顼问道:“可是尊君卑臣乃法家思想。”
张斐沉吟少许,才道:“虽说汉武帝是独尊儒术,但其实他是将儒法结合,他并未放弃法家的许多思想,这就是因为如果法家再加上尊君卑臣,绝对是死路一条,但凡这么做得国家,无一例外,全都因此亡国。”
赵顼不解道:“这是为何?这可是法家圣祖韩非子所提倡的。”
这可是他支持法家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伸张皇权,王安石的变法,也将这个思想给融入其中,这也是赵顼支持王安石一个重要原因。
若不伸张皇权,是既无法对外开疆扩土,也无法对内改革变法。
张斐笑道:“故此韩非子他输得也很彻底啊!”
赵顼道:“可是大秦……”
他本想说大秦赢了,可大秦又是二世而亡,这好像又缺乏说服力。
张斐道:“法家的核心思想其实是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如此才能有效治国。但这显然与尊君卑臣有着尖锐的矛盾,二者是不相兼容的,故此要引入儒家的君君臣臣与法家思融合,因为君君臣臣相对温和许多。”
这儒家的君君臣臣,并非完全尊君,而是巧用道德来限制君主,表示你君主就要有君主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
这就是为什么臣子劝阻皇帝时,常用尧舜、太宗来做例子,其实就是这个思想,君主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这得竖立一个榜样。
而尊君卑臣,就简单粗暴,宇宙之内,唯我独尊。
可这么一来,不等于又回来了,儒法结合,不能做出改变。
赵顼听得很是困惑。
张斐又继续说道:“而我之所以支持陛下走法家路线,那是因为目前国家内忧外患,必须要强权,才能够扭转乾坤。”
赵顼是彻底迷茫了,“你这不也自相矛盾吗?”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陛下取舍有度,便可做到矛盾皆为陛下所用。”
赵顼问道:“如何取舍有度?”
张斐道:“很简单,就是将部分权力赋予司法。历朝历代,许多人都认为,对皇权少一分约束,君主自然得利。
但其实恰恰相反,皇权多一分约束,君主才最得利,因为君主可以通过这一分的约束换取臣子的五分约束,虽然大家都变弱了,但是臣失去的更多,那皇权自然就得到伸张。”
赵顼紧锁眉头道:“赋予司法?”
张斐道:“陛下也可以理解,交予国家,这部分交出来的权力就变成公权。”
“公权?国家?”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但只要把握好公权的度,君主的权力是可以得到伸张的。”
“此话怎讲?”赵顼问道。
张斐解释道:“因为从纯粹的法理来看,君主是同时拥有立法权和释法权,即便司法对君主有所约束,君主依然可以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一切目的,并且受到的限制更少。
就好比说制置二府条例司这个官司,如果大家都只讲法的话,陛下就只需换个名字,那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不讲法的是对方。
故此范司谏他们在这事上面,他们讲得往往不是法理,而是道德。
实在不行,陛下还可以再添加几个主审官去审,祖宗之法是可以给出很多解释的,每种解释都合理,陛下是可以通过合法的手段,取得自己想要的解释。”
赵顼听罢,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张斐的这番理论,确实为他打开了一扇门。
以前君臣之间,就是一个零和游戏,大家都是想着增加权力,却从未有人想过,大家一同削减权力。
只要你减得比我多,我们的差距就更大了,皇权自然也得到了伸张,那么考虑的就是该把多少权力关到笼子里面,对君主最为有利。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虽说这实践出真知,但是治国可不能脑门一热,大腿一拍,撸起袖子,干就对了。
一个政策的失误,可能就是无数人命。
故此,大臣在向皇帝献策时,都会先拿出一整套完整的理论做基础。
但他们的理论都有一个相似点,就是强调皇权。
法家也好,儒家也罢,皆是如此。
因为他们要说服的对象就是皇帝,皇帝若不得利,又怎会答应。
张斐其实也不例外。
他虽然是强调削弱皇权,但他同时也强调削弱臣权,权力是相对的,只要你比我削弱的更多,那等于我是变得更强。
只不过他引入了公权这一个理念。
将两人的游戏,变成了三人游戏。
这就好比原本擂台上是两个成年人打架,是胜负难料,而且十分凶险。
现在改换规矩,变成一个初中生和两个小学生,虽然总重量是一样的,但这显然比两个成年人打擂台更为安全一些,同时初中生还能拉拢其中一个,其对付另一个小学生,这胜算也更大一些。
诀窍就在于怎么去分,让自己更占优势。
这刚好是处于王安石与司马光的中间。
王安石是强调强权,司马光是强调平衡。
张斐就刚好处于中间。
当然,张斐也只是帮助赵顼打开一扇门,多一条路供他选择。
但到底走哪扇门,还得是赵顼自己去选择。
毕竟张斐也就只是一个屁民,连官员都不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于说出这番话,并且说完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
“恩公!”
“三哥!”
刚刚出得皇城,就见冯南希、牛北庆他们走了过来。
“老七,大牛,你们怎么来了?”
张斐问道。
冯南希道:“适才那衙内和小马上咱们家,说恩公打赢了官司,要为恩公庆祝,我们这才知道官司已经打完了,可见恩公迟迟未归,故而赶来看看。”
张斐一翻白眼,“你们担心有什么用?是要杀进去么?”
冯南希当即吓得腿都软了,这后面可是皇城呀,“这……这我们怎敢。”
“那不就是了,你们都出来了,谁去保护夫人?”张斐很不爽地质问道。
方云一事,让他吃了教训,他对于这方面,是非常敏感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马车那边有人喊道:“夫君。”
只见高文茵从马车内躬身行出。
“夫人也来了呀!”
张斐立刻走了过去。
高文茵讪讪一笑:“是我担心夫君,大牛和七哥他们只是送我来此。”
张斐神色一变,笑道:“让夫人担心了,真是抱歉。”
冯南希、牛北庆当即是一脸问号地看着张斐。
“这是我应该做的。”高文茵稍稍颔首,又左右看了看,“许娘子呢?她没与你一块吗?”
张斐道:“许娘子跟他爹去刘舍人家了。”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李四,你快些将酒拿出来。”
“哎!”
李四麻熘地从马车里面端出一壶酒来,“三哥,你慢点喝,有点烫。”
“烫?”
张斐差点没一脚踹过去,“你疯了吗?这天气,你拿壶烫酒给我喝?”
高文茵错愕道:“这不是夫君你要求的吗?”
张斐也是一脸错愕,“我要求的?”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是夫君让我烫好酒等你回来庆祝?”
“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