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218)

作者:南希北庆


张斐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那你为何这般紧张,连问都不许问,莫不是心虚了。”范纯仁笑问道。

张斐不答反问道:“听闻你爹是范公?”

范纯仁稍稍一愣,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听闻你爹变法失败了?”

范纯仁嘴角抽搐了下,点了下头。

张斐道:“听闻你爹是奸臣?”

“混账!”

范纯仁当即暴跳如雷,“你这小小耳笔,胆敢羞辱家父。”

张斐呵呵笑道:“你急了,你心虚了。”

砰!

富弼听他如此诽谤范仲淹,当即就忍不住了,拿起惊堂木拍了下桌子,“张三,你若再敢在公堂之上胡言,本官要治你藐视公堂之罪。”

张斐拱手道:“对于我方才对范公的不敬,我是深感抱歉,我也愿意接受惩罚。我也能够理解范司谏的愤怒,他是为了捍卫范公的名誉,而不是心虚。同理而言,我也不是心虚,而是在捍卫我的客户,也就是王大学士的权益,我们没有必要回答跟此案无关的一切问题。如果范司谏问王大学士今儿有没有洗澡,王大学士是不是也要回答?”

王安石嘴角直抽搐。

你小子是认真的吗?

什么不好举例,你拿这个举例?

“哈哈!”

苏轼听得都就乐了,拍着大腿笑道:“看来王介甫不喜洗澡,已是人尽皆知之事。”

只见前面十余人同时回过头来。

苏轼一怔,顿时很慌,我……我怎么坐在了条例司官员堆里面了,不禁偏头又看向苏辙,老弟,你带的什么路啊?

苏辙很是委屈,我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一员,我不坐这,我坐哪里,你自己要跟着我的。

苏轼抑郁了。

他为什么跟着苏辙,就是瞅着这厮竟然能够坐在前面。

如今他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原因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被告,他们当然能够坐在前面啊!

这会不会引起误会啊!

苏轼不禁左右看了看,好在也没有人关注他这个小喽啰。

苏辙为什么能够进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因为他回来就跟赵顼上了一道奏折,议论当下政事,点出国家面临的问题,不用想也知道,他也是在督促朝廷兴利除弊。

苏轼就没有这么做,他认为问题大家都知道,关键是怎么解决,他也是在观望新法。

只听得那范纯仁激动地说道:“你才是在混淆视听,祖制和祖宗之法是有着莫大的关系。”

“国家的一切都与祖宗之法有着莫大的关系。”

说着,张斐向旁边许芷倩道:“制度文案。”

许芷倩赶忙找出一份文案递给张斐,张斐接过来,翻开来,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道:“当年太宗设审官院、考课院、审刑院,这是不是改变了太祖制定下的制度,是。但这是不是违反祖宗之法,不。恰恰相反,这是遵循祖宗之法。

至于其中原因相信就不用我赘述了吧。

由此可见,祖宗之法乃是国家的根本大法,制度的设计是要遵循祖宗之法,别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只是一个临时官衙,即便改变现有制度,也不一定违反祖宗之法。

基于此,我恳请二位主审官,不应将祖制纳入此次诉讼的范围内。当然,如果范司谏希望休堂,回家查阅文案,弄清楚祖宗之法和祖制的关系,我是没有意见的。”

说完,他就坐了下去。

这一番长枪短炮下来,就连坐在一旁的许芷倩,都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心道,他果然是为大场面而生。

场面越大,战斗力越猛。

富弼、韩琦虽然曾也坐在下面观看过张斐打官司,但当他们作为主审官面对张斐时,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小耳笔,竟然给他们带来了一丝丝压力。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体会到吕公着不容易啊!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吕公着看到张斐就烦躁。

而坐在旁边观审的吕公着,心里也平衡许多,也该让你们尝尝其中的滋味。

确实。

张斐以太宗为例,确实是有着充分说服力。

太宗设审官院、审刑院,其实就是在分化中书门下的权力,虽然制度上是发生了变化,但绝对是遵循了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执政理念。

祖制与祖宗之法的关系,就只是一个遵从关系,但是任何政策跟祖宗之法都是遵从关系,是否违反祖宗之法,跟是否改变祖制,是没有半毛钱关系。

然而,祖制对于范纯仁他们而言,是一把极其重要的武器,其实他们就是要将祖制和祖宗之法融为一体,若废弃这把武器,那无异于砍断了他们一只胳膊。

范纯仁一张脸憋得通红,这小小耳笔竟然让他回家多读书,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当然,他更不会放弃祖制这个论点,争辩道:“谁说祖制就能轻易改变的,那唐太宗曾言,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想那汉朝时,萧规曹随……”

张斐这回是连起身都难得起了,一手捂着脑门,一脸问号地看着范纯仁,“唐太宗?萧规曹随?范司谏,我们这是在打官司,不是在学术辩论,我朝可没有萧规曹随的这条律例,以史为镜,可知兴替,都未写入唐律疏议。

我甚至都不屑于拿我朝祖宗之法就是吸取前朝教训的话来反驳你,你竟然还拿汉朝的事来说。天呐!就没有一个懂法的吗?”

说后面,他双手捂脸,发出悲鸣之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教育

“说得好!”

坐在堂内的赵顼听得张斐这番辩诉,很是激动,起身挥拳,愤愤不平道:“他们这些御史平时就爱混淆视听,你若说祖宗之法,他们就谈祖制,你若谈祖制,他们就谈祖宗之法。如今可算是给了他们一番教训,好!真是痛快。”

年轻气盛的他,自也顾不得那么多,是直抒胸臆。

旁边的蓝元震见罢,是微笑不语。

赵顼真是他看着长大的,以前可没有在这上面少吃苦头啊!

毕竟他年纪小,朝中又是满屋子三朝元老,跟谁说话都得毕恭毕敬的,这些御史谏官也从不给他面子,这口恶气是憋在心里很久了。

……

张斐的无奈、痛苦、郁闷,无疑是正反抽了范纯仁两个响亮的耳光,让习惯于站在中间的范纯仁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虽然他之前的极限一换一,搭建出后世法院的雏形,但那也只是误打误撞,他的目的不是要追求法院架构,而是要直面王安石。

而他的习惯思维也仅仅是局限于庭辩。

庭辩就是要引经据典,就是要讲孔孟之道。

显然,他不仅将祖制和祖宗之法给弄混淆了,而且还将道德与法律也给混淆了。

打官司,打得是法律。

萧规曹随?

搞笑你是认真的。

而一旁的保守派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得意,好不容易将王安石给拉出来,结果第一个问题就驳了回去。

而且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就这么被废了,不少人都对此深感惋惜啊!

王安石屁话没有说一句,还坐在了个最佳观审位子。

可恶!

其实王安石也很不爽,这个问题我也会回答,可能就是侮辱性没你那么强,但……但是我就傻傻坐在这里,这不是我王安石的风格啊!

韩琦偏头向富弼低声道:“富公怎么看?”

富弼沉吟少许,叹道:“这公堂之上,还是要以律法为先。”

要不这么弄,那小子待会又要扯范公了,那就没完没了了。

韩琦也是这么想的,毕竟皇帝已经定下祖宗之法,就得依法而论,关键祖制也不适用于公堂之上,因为祖制已经改了很多遍,咳得一声:“祖制是祖制,祖宗之法是祖宗之法,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一下,“除非能证明之间存有必要关系,否则的话,还是不要拿祖制论述,以免混淆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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